不存在的你 第6章 第 6 章

“喂！”秦浪莫名其妙地看他，“和你说话呢，你脑子进水啦？突然晃脑袋干嘛。”

阳光刺眼，林层澜停下动作，回神：“你刚刚说的什么问题？”

秦浪直翻白眼：“你脑子进水啦？”

林层澜：“上一个。”

秦浪回忆起来，笑意又变得猥琐：“林层澜，说说呗，你那眼睛，看到的世界什么样的？”

林层澜抬眼，用眼神钉住对方，片刻后回答：“黑色、白色、灰色，看东西像素描画，看景物像水墨画——”

对方夸张鼓掌：“哇，听起来还挺美。”

林层澜点头，补完话：“看你，像遗照。”

秦浪反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你他妈！”

“主任好。”林层澜朝他身后打招呼。

“你以为老子傻？”秦浪说着这话，还是收了收拳头，猛一转身，拳头刚好撞教导主任脸上。

教导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出了名的严厉，没哪个敢招惹他，头一遭挨学生拳头，当即发飙：“你是哪个班的！说脏话，还打老师，跟我去办公室！下午把你爹妈叫来！”

秦浪当场飙泪：“主任我错了......求您别叫我爸妈......”

·

体检单最终是要交到班主任手中的，林层澜敲门进了办公室。

女班主任很年轻，落落大方，善解人意，也很开明，他们班上的同学都很爱戴她。

关于林层澜的事情，她作为班主任，了解全部，包括对方转学前遭遇的事情。

因此昨天秦桂芳打电话请假的时候，几番思虑，还是说了实情，没撒谎请病假，也得到了老师的理解。

林层澜交单子时，班主任还和他说会保密也会给予照顾，让他安心学习。

而林层澜却说：“谢谢老师，不过不用麻烦了。今天班会课我能占用两分钟的时间吗，我想直面这件事，也想得到同学们的理解。”

班主任担心他：“你确定吗？”

林层澜：“嗯。”

反正大家迟早会知道，或许得到理解和尊重没那么难。

下午班会课上。

林层澜做了个深呼吸，拿着做了一天心理建设、艰难写下的稿子上讲台，却在看见底下几十道目光的同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对不起......”林层澜把脸埋进掌心，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懦弱极了。

没有哥哥帮忙的他，什么也不是。

班上同学不明情况，纷纷在底下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没事吧，有事好好说啊”、“别怕”......

“对不起，”许久，林层澜才重新抬头，面对大家，“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能是因为我今天不得不站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因为我很怕......

“也可能是因为我骗了大家——虽然我平时总是装作和你们一样，实际上却根本看不到彩色。”

底下的同学讨论几句，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纷纷瞪大眼睛很震惊。

“我很想像你们一样，我真的很羡慕你们每一个人，”林层澜对着一双双探究的目光，语气竟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静，“但与此同时，我打心底里也并不觉得自己和你们有什么不同......”

他有缺陷，但他的灵魂完整。

别说他看不见彩色，就算他看不见任何事物，他也和普通人一样，应该被尊重，值得被认可，而不是被当作特殊人群指指点点，甚至被霸凌折磨。

凭什么，明明大家都是平等的人，他还很优秀，为什么就要因为自己的一点小缺陷而被别人看低，甚至不当人地欺负。

不仅是他，所有不被造物主宠爱的人，抑或是后天受到创伤的人，他们不需要被特殊关爱，只要能被普通对待，于他们而言，那便已经是温柔以待。

林层澜不知自己说了多久，内容已经完全偏离稿子。

他意识昏昏沉沉的，人前平静似无事发生，内心却仿佛筑了个小黑屋。

他躲在里面，害怕又自卑，空气都是酸涩的，稍一呼吸，鼻腔就仿佛要坏掉似的疼，直勾泪腺跟着崩坏。

这样痛苦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屋门”打开，有亮光照进来。

他哥哥逆光而来：“没事了，阿澜，出去吧，都结束了。”

......

林层澜回神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正无意识地把稿纸越折越小，直到折到不能再小，身边人叹了口气说：“我帮你扔了吧。”

林层澜没有拒绝。

沈浩和他坐在最后一排，用脚勾着课桌横栏，椅子往后倒点，就能把东西投进垃圾桶。

投完回到原位时，带起一小阵风。

林层澜清醒了些，垂眼看了看沈浩继续如常地写作业的样子，又往周围看了看。

大家都与平时上班会课时一样，要么蒙头写作业，要么脑袋听着班主任总结、手偷偷地伸进课桌里拿零食吃。

林层澜一时间产生怀疑，他刚才到底有没有上去讲过话。

正愣神间，沈浩拍拍他：“别担心了，老班都发话不准大家传出去乱讨论了，再说我们班同学又这么友好，你就安心学习吧......对了，这题怎么做，你教我一下。”

沈浩不爱学习，从来不会在班会课上写作业，也极少问他题目，岔开话题装没事的方式很生硬。

前面两个女生也是，其中一个想扭头看他，另一个直接掰同桌的头，讨论早上刚讨论过的衣服款式，说着说着还小声漏了句：“你晚会儿再看人家不行啊，他需要时间。”

她同桌嘟囔：“我就和平时一样看看帅哥嘛，你不觉得他剃寸头后更帅了吗？！”

“你这么一说，确实！”

......

林层澜给沈浩讲完题后，窗外的树梢间又有阳光漏了下来。

他偏头，那光便正好印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澈透亮，充满希望。

“谢谢哥哥，”林层澜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对他哥说，“有你真好。”

·

天气渐渐转暖，冰雪融化，有花香鸟语，也有林层澜看不到的姹紫嫣红。

校园生活有平淡有紧张，期中考结束，林层澜这次考了年段第一，不仅如此，他的分数直接拉开第二名十几分。

沈浩拿着他的成绩单不敢相信：“同桌，这才多少天啊，你怎么学的？总分比上次多了二十几分！你上次该不会是放水了吧。”

林层澜拿回成绩单，淡淡道：“没有，这回题目简单。”

“简单么？”沈浩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觉得害臊，赶紧胡乱把试卷塞进桌兜，又撑着脑袋看了会儿林层澜才说，“同桌，考这么好，要不要考虑一下请我吃个饭？”

“行啊，你想吃什么？”林层澜这回竟然很好说话。

沈浩都想好被拒绝后就灰溜溜地抱着篮球滚了，闻言当即兴奋起来：“西边老城街！晚上有夜市，可多好吃的了，一起去逛逛？”

“晚上么？”林层澜随口问道。

沈浩察言观色，立马改口：“那中午也行，时间可能有点紧张，就在校门口随便吃点吧！”

“晚上吧。”林层澜也会捕捉他人情绪，照顾他人想法。

而且晚上也挺好，结束后可以和奶奶一起回家。

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留下的阴影逐渐随时间淡去，不去想就没事，倒是奶奶不再准他去帮忙了，拗不过长辈，他也只好听话。

他上次的确添了麻烦，姑姑至今见到他还叨叨这事。

只会惹事的烦人精，对方如此评价。

还挺贴切的吧，林层澜时常被她说的内疚地想。

别人只记得他惹出的麻烦，不记得他受过的伤，渐渐地，他也变成这样。

倒也挺好，愧疚或许比悲伤好熬。

·

次日是周末，晚上的夜市热闹非凡。

一个月没来，多了好几家新鲜摊位，卖鸡蛋仔的、卖鲜榨果汁的，都是林层澜之前不曾见过的。

他头一次看到现榨水果，很新奇，在水果摊前站定，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求知欲浓厚。

卖家正在往榨汁机里放不知道是梨子还是苹果的切块，沈浩看了眼他同桌，对卖家喊道：“老板，要一杯雪梨汁！”

原来是梨子。

摊前摆了一排之前刚榨好的，老板豪迈道：“自己拿哈！”

“好嘞！”沈浩应了声。

喧哗夜市里，买卖东西交流全靠喊，像在唱山歌。

林层澜那点蚊子叫般的“多少钱”根本不够听的，因此他这边钱还没掏出来，沈浩已经驾轻就熟地放了张十块钱的票子在人家的摊子上，又顺手似的把雪梨汁塞给他同桌。

林层澜垂眸看了看手里的果汁，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你喝什么？”

和他相处莫名很舒服，沈浩咧开嘴笑：“石榴汁。”并且补充，“也是十块。”

可惜补充得不太全面，林层澜看着一片灰黑色的果汁，抿了下唇才别扭着开口道：“哪个？”

沈浩愣了下神，反应过来，赶紧自己拿了，拍着脑门说：“你看我这人，要喝什么不自己拿，真把自己当大爷啊。”

大爷林层澜默默地嘬着果汁，接不下话，选择不接。

沈浩后知后觉：“......”

这嘴巴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