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哼着歌回家,还没上楼,林层澜就听见吵声。
是昨天帮忙装窗户的大哥的声音。
“总共两张钞票,拿真钞包假.钞外面给我!昨晚看你孙子面相老实,谁能想到会是骗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是不是你这个大人教的啊?!”
秦桂芳怒极:“你这人怎么乱说话呢?钱是楼下那家人赔给我们的,我昨晚天暗也没看仔细,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去!”
没等秦桂芳下楼,林层澜已经敲响了那扇门。
许久无人应门。
路过一个邻居拉着自家孩子,告知:“刚才我去城东小学接娃的时候看到他们一家子了,说是要去吃牛排看电影,估计很晚才会回来。”
说着说着感叹,“城里回来的真不一样啊,穿的衣服可真洋气。”
林层澜冷笑一声,心里嘲讽,能不洋气吗?在外面人模狗样的,回来了就用假.钞糊弄自己家乡人。
可真是时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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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一家人聊着电影剧情,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还没走上楼,楼道里的灯忽地一亮,一个人影背着光靠在门前,抬眼看过来时,像暗夜里狩猎的猛兽,冷气腾地散发出来,丝丝瘆人。
“鬼啊!”王小火当即就喊。
孩子妈也被吓了一跳,看着面前人,声音发颤:“你......你谁啊?!干嘛站我家门前?”
王小火看清人,小声提醒:“妈,他就是楼上那个瞎子!”
林层澜阴森森地瞥了眼王小火。
脸蛋光滑,动作灵活,根本没挨过打。
明明前几年这娃犯错时,还会被批评教育挨打一条龙的,现在却连监护人也跟着不明是非了。
人的确是会变的。
林层澜冷脸时看起来不像这个年纪的,很能吓唬人。
小火爹是个胆小怕事的,本来也被唬住了,一听他的身份,立马松了口气,哂笑:“哟,两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眼睛治好了吗?”他当然知道答案,上下打量对方一遍,开始拿出大人的口吻质问,“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这儿干啥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坏人。”
林层澜本以为可以讲道理,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径直走过去,拿出那张假.钞,言简意赅:“找坏人换钱。”
“你!”对方被几个字就说得急眼,一看那张钞票更是脸热,嘀咕,“汀城这个小地方的人居然还能看出这钱假呢,”抬头看对方一眼,“还是个色盲。”
林层澜习惯这个称谓,至少比瞎子好点。
他用两根手指搓了搓钞票,像在教小孩:“这里质感不对,懂么?下次拿到钱就这么验,或者让您那正常的眼睛起点作用,别在别处拿了假.钱就来祸害我们小地方的人。”
末了还补上一句,“谢谢您了。”
一家三口脸上异彩纷呈,可惜林层澜看不到颜色,只能看到不吉利的画面,甚至想点蜡。
这个点还有人楼上楼下跑,是下午那个羡慕这家子的邻居,正在把醉鬼老公往楼上扛。
男人喝得烂醉,吐了她一身,她自顾不暇的,也没工夫看热闹。
小地方的人嘛,没那么穷讲究,沾了呕吐物的手直接就往小火妈身上扒拉,语气很急:“抱歉抱歉!麻烦让让。”
到底还是和常见面的邻居熟,她一边往上拖人,一边冲林层澜道:“层澜,快来帮阿姨一把!”
林层澜应了“好”,也不多说了,直接道:“给钱吧。”
“钱?!什么钱!”醉鬼闻声也来搭讪,声音大得很,引得有邻居开门骂。
再闹下去,明天这一片都得知道这事。
“妈的,真是倒了霉了!”小火爹硬着头皮从不厚的钱包里掏钱,狠狠砸地上,“老子不和你个破瞎子计较!晦气!”
称呼又变瞎子了。
林层澜也无所谓,拾起钱,塞裤兜里,再把那张假.钞稳稳地往对方手里一塞:“谢谢叔叔,”并且为了表示感谢,善意提醒,“不过这东西还是扔了的好,好不容易回乡一趟,谁想进派出所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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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解决,林层澜帮邻居抬完醉鬼,又回家安抚了被气得吃药的奶奶,这才去浴室洗澡。
热水“哗哗”地往下冲,蒸腾氤氲出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林层澜的眼睛被洗得发亮,小声惊叹:“哥哥刚才好厉害啊,换了我都不敢说话。”
耳朵里进了水,隐隐约约地仿佛有人声从水下传来:“阿澜记住了,以后有事就找哥哥,我一直在。”
一直在......
哥哥一直在。
林层澜小声重复着,眸光愈发的亮,心里的小鹿跟着雀跃。
有哥哥在真好,这样就不怕被欺负了。
那些人那么坏,他早就想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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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转暖,两天的月考结束,校园里压抑的气氛变得活跃。
将分散的桌椅拉回原位,沈浩一搭林层澜的肩:“同桌,走,一起踢球去?”
“不了,”林层澜想也不想,习惯性拒绝人际活动,“你们去吧,我要回家了。”
旁边过来一个和沈浩一起约着踢球的男生:“这才四点,比平时放学早多了。再说了,明天周末啊!学霸偶尔放松一下没什么吧。”
“就是就是,我们缺人,一起玩玩嘛。”又有男生附和。
好几个人共同劝说的情况下,再拒绝就不太合适了,林层澜把收拾好的书包拿起:“走吧。”
刚考完试,大家都想疯一疯。
操场上,很快就聚集了十几个男生。
众人将厚重的衣服脱下,里面是毛衣,有些火气好的男生直接把毛衣也脱了,只剩件秋衣。
林层澜是个反例,裹得严严实实的,又迟迟未动,盯着不远处的足球场的球门发呆。
沈浩看他一眼:“同桌?”
林层澜回头:“嗯?”
“发什么呆呢?”沈浩催道,“赶紧换衣服啊。”
“什么衣服?”林层澜的意识仿佛还游离在太空。
沈浩叹气,晃了晃手上的球服:“球衣啊,你们队是红色,我们队是黑色,你去体委那里挑件红的穿吧。”
一提到颜色之类的,林层澜立马清醒,往体委那边看了一眼,对方正捧着一堆衣服,像抱着团黑球。
这是在他眼里。
在别人眼里,那是红黑相间的彩球。
“要不还是算了吧,”林层澜沉默一阵,突然说,“我体育课选的羽毛球,不太会踢足球。”
“你逗我玩呢?”沈浩笑了,“你上周五午休前一个人在操场踢着玩的样子,我可是看见了,那叫不太会?都快踢出花了好嘛?”
真不太会,林层澜心说,你看见的可能是我哥......
不由他多说,沈浩已经帮他拿了球服过来,塞他手里:“快换,大家都换好了。”
林层澜拿着球服无奈,抬眼时,他哥还像刚才那样,倚着球门冲他笑,肆意又阳光,是校园里最亮丽的一抹青春色彩。
脸上莫名一热,林层澜瞥开视线,麻溜地换衣服,手忙脚乱地直接把球衣穿反。
对此,旁边一哥们门清,坏笑着调侃:“林层澜,对面那个推自行车的姑娘的确长得挺漂亮的哈。”
林层澜重新穿着衣服,布料挡住脸时,他在里面控制不住地偷笑。
“嗯,超漂亮的。”他带着笑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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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层澜这组在分配位置时,他认真地记了队友的人脸。
熟人还算好记,难在有一对外班的双胞胎兄弟,一组一个,长得一般无二。
听说他们那组的弟弟秦浪染了撮绿毛,不过那又怎样,他连绿在哪儿都找不着。
两兄弟连球服号数都选了相同的,林层澜强行找出一点秦浪的特征——手上戴着块表。
然而对方还在上场前一分钟给摘了......
林层澜决定听天由命。
一场球踢得如履薄冰,林层澜生怕把球传错人。
好在还算顺利,除了秦浪.叫他传球时,他因对方稍显猥琐的笑容而困惑,不知这是不是哥哥秦岩在使坏让他传给敌方,斟酌两秒还是决定自己运球。
最终这个球入了对方球门,赢得一片喝彩。
赛后,秦浪说他:“挺会出风头啊,孤狼?”
林层澜运动后心跳还没平复,方才精神高度集中,现在大脑一片空白,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继续拉自己的外套拉链。
秦浪拳头攥起又松开,踢了一脚地面,走开时低声骂:“拽尼玛呢,傻逼!”
沈浩听到这话,不解地去问怎么了。
秦浪斜他一眼:“以后踢球别找这人!球都不会传,会不会踢啊!还傲得不行,进了个球就以为自己很牛逼?”
沈浩作为组织者,帮着道了歉,送走人,转身时,林层澜已经回神,黑漆漆的眼眸里没有情绪。
“谢谢,”林层澜淡淡道,“下次你们踢吧,我回家了。”
晚了近一个小时回去,学校门前的红绿灯前已经没什么学生过马路了。
今天体会不到“做普通人”的快乐,林层澜靠在电线杆旁翻词典。
“同桌,”沈浩晚他几步,也出了校门,“你靠这儿干嘛,不回家吗?”
“等人。”林层澜把词典放回书包。
“谁啊?”沈浩随口问。
“人。”是人就行,林层澜对上对方疑惑的眼神,细节点回答,“那就你吧。”
“等我?”沈浩惊喜,竟不自觉地咧嘴笑开,“好,好嘞......欸同桌,绿灯亮了,我们走吧?”
“嗯。”林层澜跟他后面走,在心底和哥哥一起为又一次安全地度过了“危险地带”庆祝。
庆祝方式是拉手。
林层澜勾起小拇指,微风擦过指尖,他能感受到哥哥的轻柔触感,嘴角漾开甜甜的笑。
他很渺小,这就是他微不足道的所谓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