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出得很快,林层澜考了班里第一,年级第三。
这个成绩不算意外,毕竟初一上了一半,能随随便便转来这么好的初中,还被免了学费,没点实力的话,校方也不会做傻子。
另外,这次考试的科学试题难,而林层澜考了满分,全校唯一一个,被各班科学老师纷纷在自己班里提了一嘴后,他在年级段内小小地红了一把。
早操期间,林层澜身上多了数道目光,等到下午上学时,竟还有女孩子来送小饼干。
应了一句“是金子总会发光”,尤其是长得帅、成绩好,还清秀寡言款的,很讨时下的小姑娘们喜欢。
这话是沈浩说的,林层澜没当玩笑话,还思考并认真回复:“还是温柔阳光的款好。”
听了这话,沈浩下意识代入琢磨起自己来,好像不算温柔......也不高冷,两边都不沾。
合着就是不讨喜呗!
往桌上一趴,他悲叹一句:“天道不公,惨绝人寰!”
林层澜安慰性地拍拍他:“公的。”
沈浩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嘟囔:“我当然是公的,难不成还是母的?”
林层澜少见地哈哈大笑。
沈浩看他一眼,心道,这人好像也有阳光的一面?
啧,林同学还有两副面孔呢。
·
晚上,林层澜拿了试卷和成绩单回家。
秦桂芳满意又欣慰,笑眯眯地在几张试卷上分别签了字,一笔一画的,洋溢着属于长辈的自豪感。
成绩争了气,之前说好的帮奶奶干活的事也得到许可。
只不过严格限制要求和时间——
以写完作业为前提,最多呆一小时。
林层澜答应了,并且挑了奶奶回家前的一小时。
刚好可以一起回家,安全。
晚上十点的夜市,人流量依旧很大。
烧烤、打牌、喝酒扯淡的市井民众都不缺,整个地盘沸反盈天,颇有小城烟火气。
秦桂芳晚间卖的是云吞小面,来光顾的一般都是刚加完夜班的上班族,吃饱了就赶着回家,故而一碗接一碗的卖得很快。
林层澜小学时候就帮着奶奶干活,这么些时日没来,很难想象奶奶是怎么一个人张罗这么多事的。
看着奶奶年迈忙碌的身影,他鼻尖止不住地发酸。
“喂!伙计。”
有客人在叫人。
林层澜连忙揉了揉鼻子:“来了!”
那位客人拿了桌上的调料罐给自己放了不少辣子,一碗小面红彤彤的,吃得整个人面红耳赤,忙道:“有水吗?水!”
林层澜利落地给他倒了杯水。
“啊......烫烫烫烫!你他妈的是想烫死老子吗?”那人辣红的眼睛瞪人时很可怖。
“对不起,”林层澜赶紧说,“我去给你拿饮料。”
“不要饮料!要酒!哎哟哟好辣,唔......辣死我了!你快去啊!”那人像被串点燃了的鞭炮。
林层澜:“行......”
秦桂芳这儿不卖酒,林层澜反应快,直接去隔壁的烧烤摊买了一瓶啤酒给他。
“鞭炮”喝完一瓶还没灭火,又要了两瓶,和着小面连带着辣汤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会儿倒不嫌辣了。
吃好喝好后,他脸上的红晕仿佛更重了,走路都在晃,摇摇摆摆地晃走了。
林层澜才招待完另一个顾客,后知后觉地发现人不见了,赶紧去追。
幸好人醉了,没晃太远。
夜市后边的古巷子灯光昏暗,人烟稀少。
林层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拉住人:“叔叔,你还没给钱呢。”
“什么钱?”那人甩开他的手,“我不是付过了嘛!”
“酒的钱,”林层澜说,“你之前只给了面钱。”
“什么?!酒钱你也好意思向我要?”人竟是个无赖,“面做得那么辣!吃得我胃痛,没找你们要医药费就不错了!快滚,别烦老子!”
林层澜默了默,一言不发,挡着他的路不让走。
无赖眼神涣散着,往左往右都撞了人墙,火气登时就上来了,一撸袖子:“你他妈再敢挡老子的道试试?!”
林层澜不动。
“好,很好!挺硬气是吧?”无赖伸手就打出个肉拳,力度不小,可惜扑了空。
林层澜蹲了下,堪堪躲过。
无赖见状火气更盛,旋即一脚踹出去,被林层澜眼疾手快地抓住腿,往前一送。
人摔了个屁股蹲儿。
林层澜还小,控制不住力道,也因为惯性往后退了几步,不小心绊到石头,径直往后摔倒。
这下摔得不轻。
还未起身,无赖已经先他一步站起,占据优势。
男人矮胖的影子竟能将人完全地笼罩在阴影之下,林层澜往后挪了挪,仿佛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知道怕了。
男人醉醺醺的,半蹲着眯着眼睛看他,表情很迷惑,摔了一跤,意识仿佛没接上。
突然,他的笑容放大,龇牙大笑:“哦哟!哪来的姑娘啊,长得可真水灵!”
林层澜额前的刘海经这么一摔,散乱得半遮住眼睛,他一时间被吓得忘了拨开头发,透过发丝看人并不清楚。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阴影陡然放大,周身一阵剧痛!
人居然直接压在了他身上!
痛,好痛!
感觉骨头都被压断了,心跳都被撞停了一瞬。
林层澜被压得猛咳了几声,脑子飞速运转了下,开始放声尖叫,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小巷!
身上的人胖手不安分地乱摸,林层澜拼命抵抗,力气很大,像是想把指甲都嵌进他的皮肉里!
林层澜痛苦不已,后悔刚才干活时嫌热把外套脱了。
对方摸到他身上终于察觉到不对,动作顿了下,林层澜趁势使出全身上下最后一股蛮劲,终于把人推开。
与此同时,警笛声骤响!
无赖像是对这声音的敏感度极高,闻声立马下意识地爬起来,拔腿就跑。
林层澜大口喘着气,扭头看向摔掉的手机,用手按了下开机键,屏幕亮起。
时间显示22:55。
街道的报警电话打了近半小时了,居然现在才来。
真幼稚啊,他想。
世事充满变数,他要坚强独立,哥哥就不能一直在他身边帮他,至于其他人,更是不可信赖。
林层澜闭上眼睛,浑身都痛,有一瞬间想就这么昏死过去。
昏沉间,有人将他抱了起来,他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救护车的声音......
缓缓睁眼,世界昏暗,部分苍白......
都不是他向往的人间。
恍惚间,星星灯缓缓而来,照亮眼前大片大片的黑。
“哥哥......”他轻声唤着,眼角终于滑落下一颗憋了许久的泪珠,也总算放下心,在他的人间安睡。
·
“就为了三瓶啤酒钱?!”林丽娇在病房外对着自己妈大骂,“这大晚上的我不睡觉,陪你去完局子,又来守医院!”她指着病房里昏睡的林层澜,“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啊,去和有过案底的抢劫犯硬碰硬?能活着真是个奇迹!哎哟气死我了!破小孩真是个大麻烦!”
秦桂芳满脸泪痕,又被她说得血压上升,不停用手给自己顺着气,带着哭腔:“你个不孝老的给我滚,我的孙子我自己守!”
“得了吧,放您在这守一晚?可别把自己折进去了。这多余的医药费可没人来赔......”
林丽娇眼见着快把自己亲妈气晕了,及时住嘴:“行了行了,有我守着,你就放心吧!再说了,这小子命硬得很,就一点小伤,明天就可以回去继续‘孝敬’您了。”
她说“孝敬”二字的时候,语气颇有嘲讽意味。
一个高中生,大晚上的不学习,跑来当孝顺孙子,反给惹了一堆事,挨打也活该,正好长长教训,免得不知社会险恶。
林层澜醒的时候,整条右臂都是麻的,林丽娇枕着他胳膊,睡得像头死猪。
缓缓抽出手来,林层澜眼神空洞地对着眼前陌生的景物发呆。
正常人一看到满目的白,就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而林层澜愣是闻到消毒水气味并看到身侧的吊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确认完在哪儿后,他继续发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虚空某处。
可怕的记忆慢慢回笼,他却很平静,不闹不哭,所有的情绪方才都在哥哥那儿发泄完了。
现在的他,只贪恋、回味哥哥怀里的温度。
如饥似渴,像发了疯,像上了瘾。
仿佛离开那温暖一刻,整个人都会迅速冰冻。
周身开始发冷,林层澜赶紧闭眼,过了会儿,紧蹙的眉头松开。
梦里又是一朝好春阳。
——真是现实外的疗伤圣地。
·
不幸中的一点小幸运,正好碰上周末。
林层澜在家躺了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秦桂芳担心他,什么也不提,什么也不问。
但林层澜表现得倒是与平常一样,除了睡眠时间长些。
周日晚饭时,林层澜照常夸奶奶做的菜好吃。
秦桂芳顺着他的话音,状似轻松地和他聊闲事,比如在哪个菜场买的新鲜活鱼,比如王小火的爸妈又去城里务工了,这回找的保姆只包做饭和接送,更省钱了。
林层澜一直安静听着,直到秦桂芳巧妙地将话题引到真正想说的事上去。
林层澜才放下筷子,走到秦桂芳身边,直接往下一跪,说了早该说的话:“奶奶,对不起。”
老人家眼中的眼泪几乎是立刻夺眶而出。
林层澜重复:“奶奶对不起,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说着说着哽咽了,再说不下去。
秦桂芳一直哭,声音抽抽搭搭地连不起来:“澜澜,我的澜澜......你没错......都怪奶奶,让你吃苦了......”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
有人相拥啜泣,有人把酒言欢......
悲喜不相通。
·
当晚,林层澜在镜前木然地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窗外有风声呼啸,像阎罗地狱里的恶鬼在叫。
他拿起剪刀时,神情麻木得像被鬼吸了魂,动作倒是丝毫不犹豫,“喀嚓”一声直接剪断刘海,又拿起理发器给自己剃了个寸头。
少年人的眉眼清晰分明地露了出来,看起来更冷淡了,也多了几分凛冽的凶样。
自此后,没人会再说他像姑娘,他也不会再说他哥漂亮。
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是彼此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