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太后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出。
皇后立刻领着众妃嫔行礼,台下所坐皆是四品以上官员,尽皆起身,祝太后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宗正衡之也从主位站起,快步行至太后身旁,搀着她行至坐席。当今圣上颇重孝道,大夏境内无人不晓,是以太后寿宴便是每年宫内最盛大的宴席。
只是对比以往,今次这席面少了端王。
皇帝右侧坐着太后,太后下位是皇后以及众妃嫔,而左侧,只坐着个眉目清冷的男子,便是传言中常年居于府内、从不参与朝堂之事而今却闹得梁京满城风雨的景王。
丝乐声起,众官员借着音乐声响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城内谣言。
戏台上,舞姬身姿婀娜。
齐暮川却并未看向戏台,只垂眸端起茶杯,小口饮茶。
七日下来,他们已在城中抓获了魏国刺客近百人,可丘龙却不知藏去了何处,自那夜在裁缝铺见过最后一面,之后竟再无他半点消息。
若是逃出了梁京也就罢了。
若还在城内,还在谋划今日行刺之事,那定要将他活捉,还要问问,魏国此番下作行为究竟是要做什么。
然后……
他会让丘龙再也开不了口。
再无机会带言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丝乐声渐止,锵锵板鼓声起。
一武生执长枪上台。
轮到孙班主他们戏班子的上场了。
齐暮川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目不转睛盯向戏台,他平日从不接触这些,自然也听不懂究竟唱了什么戏,只看着几人摆着假把式舞刀弄枪,咿咿呀呀唱着些什么。
太后倒是听得十分尽兴的模样,摇头晃脑,还不时与身边麽麽低语。
乐曲声中,一身着华服的青衣上台,齐暮川的视线立刻被吸引了去,见她举步优雅,婉转唱腔一如行云流水般滑过耳边……
太后亦是暗自称赞。
一番戏曲结束,她开怀大笑,吩咐立赏黄金百两。
孙班主领着戏班子众人跪地谢恩,却迟迟不起,恭敬道:“自得知能为太后贺寿,小人实感万分荣幸,也略备了一份贺礼。”
他招了招手,身边青衣装扮的女子会意,自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圣上,太后,请看。此明珠产自极寒之地,乃是小人此前从北地商人手中偶然所得。此物样貌虽看着普通,但握于掌心,冬日微温,夏日凉爽,世所罕见。”
他这一番说辞倒是引起了太后的兴趣,对麽麽低语一句。
麽麽点点头,高声吩咐道:“太后说了,既是如此稀罕之物,那便呈上来瞧瞧。”
孙班主又挥了挥手,示意豆苗赶紧将明珠送上前。
豆苗立刻起身,将明珠高举过头顶,一路都半垂着头,步伐谨慎,朝着圣上与太后所坐之处行去。
在距离他们尚有七八步远处,有太监示意豆苗停步,自她手中接过明珠,仔细查验过后,才一步步踏上台阶,递到了麽麽手中。
麽麽接过木盒,捧至太后眼前。
太后先是仔细赏看了一阵,方才伸手拿起明珠,指尖刚一触碰,眉宇间就透出了几分惊喜神色。
握于掌心,又再次摊开,感叹道:
“这珠子,果真有几分凉意,好物好物。”
宗正衡之见太后喜欢,立刻吩咐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了豆苗脸上——这女子脸上涂抹了厚重油彩,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
依九弟所说,他要配合的便是这女子的行动。
略一侧头,与齐暮川眼神交汇,宗正衡之扬起笑意,意思是他会依照约定而行,随后看向豆苗,嗓音温和,“你,再上前几步让朕瞧瞧。”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太后面色倏地一沉,无暇再赏看手中明珠。
衡之莫不是看上这个小戏子?虽说皇帝多纳些嫔妃乃是为皇室绵延子嗣,但此女乃是戏子,地位卑贱,恐污了皇室血脉。
可皇帝尚未明示,她一时也不好发难,只握着珠子死死盯住那戏子。
与此同时,尚跪于戏台之上的孙班主也是面色一变,此番情景与他此前同那位丘龙大人相商的可全然不一样!
丘大人分明说了,明珠在入人手后不久,就会冒出白烟,届时便需要他们借众人因白烟混乱的时刻,趁机行刺。
丘龙大人还说了,他们埋伏在侍卫中的人也会暗中相助。
可怎的过了这么久,明珠毫无异样,若是明珠不冒白烟了,他们还需要继续进行行刺计划吗?若是计划就此中断,他们的家人会被置于何地……
还要这大夏皇帝,为何将豆苗宣去了跟前,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孙班主越想越慌,额上大汗涔涔。
高位之下,豆苗已站起身,迈着极小的步子,一步步向前,再向前。
停步。
“……不够,你离得这么远,朕如何能看清你的面容,到朕近前来。”皇帝面上仍带着笑。
太后坐不住了,沉声嘱咐:“衡之,百官皆在,注意你的言行。”
宗正衡之只略一拱手,说了句请母后放心,他自有分寸。
齐暮川依旧端坐于坐席之上,眼见女子一步步走近。
行过眼前,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身边就放着长剑,若有任何意外,他定然,拼死也要护她周全。
转眼,豆苗已行至皇帝眼前,浅笑着作揖行礼。
可一礼未毕,电光石火间,她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直刺向皇帝胸口。
太后脸色煞白,众侍卫也立刻一拥上前——
可是来不及了。
那柄短刀已没入皇帝胸口,鲜血流出。
“衡之!”太后一声惊叫。
四周慌乱一片。
已有侍卫拔刀冲至高位之上。
“别动!”
一声怒斥响起。
齐暮川已举剑横至豆苗脖颈,厉声道,“都别动!太医!”
举刀的侍卫犹豫着止步,七八名太医纷纷上前,又依着景王吩咐让人抬陛下去屋内诊治……
齐暮川的剑仍架在豆苗脖颈,他一扫众人,沉声道:“将戏班子众人尽数扣押!关押至梁京大牢候审!”
“等等!”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齐暮川眉目一沉,向官员云集方向看去。只见一浓眉小眼穿紫色官府的男子自人群中走出——是中书令,沈复。
他不慌不忙行至众人之前,大声说道:“景王宗正暮川,你同反贼勾结刺杀陛下,有何资格在此发号施令!”
早就面无血色的太后闻言,看向几步开外举着长剑的男子,脸上怒意陡生,“竟然,竟然是你坑害我儿!”
齐暮川抿唇不语。
又有几名官员走出,同那沈复站到一处,直指景王勾结贼人、意图谋反。
“说我说勾结贼人——”他眸底生寒,面上依旧冷冷清清,“你们可有证据?”
沈复冷哼一声,拍了拍手。一将士上前,身后跟着一名家丁,与几名似是普通百姓模样的男子。
“你们说说,都见到过什么?”沈复转向那几人,先抬手指着家丁,“你先来。”
“……我,我见过孙班主去府上找过王爷和言姑娘。”
家丁垂着头说完,不敢看向高位之上的王爷。
百官闻言,哗然一片。
沈复笑了笑,大声道:“景王殿下,这可是你府上的家丁?”
“……是。”
“他说的话,你可认?”
“……”
齐暮川沉默,他并不记得有此事。
一旁唱青衣的女子见状,小声道,“他确实来过,在王爷你发病那晚。”
闻言,齐暮川的嘴角微微勾起,看向沈复,“我认,他确实来过我府上。”
“你认就好。”
沈复又指了指其余几个百姓,“你们说说,都看见过什么?”
“回大人,我们瞧见过,上面那个王爷去过孙班子租住的民宅,是个黄昏,他独自进去的。”
“是啊是啊,我也瞧见了。”
“还有我,我那日刚好路过也看见了。”
几人说完,沈复脸上笑意更浓。
“景王殿下,那这几人说的,你可认?”
“我——”
“王爷——”
齐暮川正欲答话,却被身旁女子喊住,她脸上涂了厚重油彩,一双澄亮眼中却盛满了关切。
“放心,我会没事的。”
低声说完,又对沈复说道:“沈大人,看来你是早有准备。”
“是,我早就接到有人密报,说你景王宗正暮川意图谋反。既然你都认下了,”他顿了顿,冲一旁侍卫使了个眼色,“来人,将反贼宗正暮川拿下!”
“慢着!”
齐暮川厉声呵止。
见一众侍卫停步,他方才执剑转身顺势站到身旁女子身前。
“沈复,”他的声音也冒着森森寒意,“你说你早已接到密报,知我意图谋反,知我与这戏班子接触意图刺杀圣上?”
“正是——”
沈复话说一半,脸色刷得变了。
“那你为何隐瞒不报圣上,任由我行动?你是与我同谋?还是想借机得渔翁之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