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府,西侧卧房。
齐暮川细细讲述着大殿之上发生的种种事情,言冉一直蹙着眉,几次端起茶杯又几次放下。
她不明白萧日京死前为何说她与齐暮川都会后悔,还斩钉截铁说了不出半月,难不成半月之内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么?
还有,关于离奇的死状。
端王抱走了萧贵妃的尸体,太医无法检验,只能推测与女子死前服用了毒药有关。但言冉对这般死状却再熟悉不过,那是药人的死状。
三年前,那个为护她为惨死刀下的师兄,就是药人。当时师兄身中数刀,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也是这般全身溃烂。
但萧日京是哈茶公主,怎会是药人呢……
“皇兄已派使臣前往哈茶,”齐暮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原本和亲一事是为双方交好,但哈茶公主所做之事实属人神共愤,若哈茶族长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我想难免会有一战。”
“……嗯。”
言冉有些心不在焉。
齐暮川见状,思忖再三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阿冉,那日我在屋顶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嗯?”
“就是,想问你,你可愿——”
“王爷!”
言冉忽地起身,着急打断了齐暮川。
“……我,我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
她端起面前冷掉的茶,小口喝着,微微垂眸一瞥对面端坐的男子,刚好对上他似是探寻的目光。
收回视线,脸颊微热。
方才他提的屋顶之事,莫非是询问她是否愿意嫁与他?
不行不行绝不行……
“什么重要之事?”
见女子半晌不语,齐暮川又问道。
“就是——”言冉飞速思索,“就是哈茶公主的死状……我曾在釜州见过一个人,那人自称是药人,死状也如这般。”
“……药人?”
“没错。”
言冉再度坐下,将自己所知关于药人的全部事情都告诉给齐暮川,只隐去了师兄身份,说是可怜流民。
齐暮川拧眉听完,言冉讲述的内容很多,但最让他留心的一点是——药人之法是户突的异术。
在釜州与梁京,言冉两次中的情香,也是产自户突……
可哈茶公主能与户突有什么关联?
言冉瞧见齐暮川的思绪全被自己所述吸引了去,不再提及屋顶之事,暗自松了一口气。
想想也是,她一旦离开,哈茶公主这烂摊子事情估计会全落在齐暮川身上,确实应该把所有线索都告诉他。
虽然这样略显不太仗义,毕竟齐暮川帮了她很多,可如今她却要逃之夭夭……
但,但她相信齐暮川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
长痛不如短痛,若是现在拖泥带水、纠缠不清,往后一旦深陷其中后再被拆穿,那才是会如割肉剜骨般疼痛。
夜色已深,言冉目送齐暮川出了西屋后,立刻关好门窗,灭了烛火摸黑收拾行李,多余的衣裙也都不要了,只带了一身替换衣裳和极少的随身物件,轻装简行,便于上路。
先去釜州告知阿姐将军府之事的真相,往后——她一时也没想好之后要去哪里,总之,先离开。
子时一过,万籁俱寂。
她悄悄掀开窗,确认齐暮川屋中蜡烛已灭,确认屋顶之上也空无一人。
最后看了眼书桌上放着诀别信,推开房门,跃上院墙。
景王府,再会了……
言冉直奔曾与荷花约定好的客栈而去,她当初将一应钱财全给了荷花,如今自己要浪荡江湖了,手头确实有些寒酸。
她都想好了,若是荷花愿意,她们可结伴而行。
若是荷花不愿流浪,那银钱至少得要回来一些。
但天不从人愿,当言冉询问客栈值夜的店小二后,得知荷花虽预付了七日房钱,但已有两日没回来了。
“姑娘,你这问了老半天,到底住不住店啊?”
小二打了个哈欠。
言冉略一思索,也要了间房,又再三确认了荷花所住屋子。待到店小二又窝回柜台后呼呼大睡,她才蹑手蹑脚走出,偷偷摸进了荷花房间。
衣裳行李倒是都在,但金银钱财却全然未曾瞧见。
言冉一面有些担心是否是遇见歹人,劫财又劫色;一面又觉得荷花不是蠢笨的,不至于拿着那么多银钱招摇过市。
反倒是自己这边,既是逃跑,就不能在梁京城内久留。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留张字条,简单写好日后行程塞进了荷花的包袱中。接着略微小睡了两个时辰,趁着天微亮,又叫醒那小二问他买了些大饼吃食,还用耳饰换了套男子旧衣。
穿上男子衣衫,独自一人自北门而出。
她计划沿官道先行一段,待到出了梁京地界,再上小路抄近道,马是不可能买了,银钱不够,只能靠双腿步行。
行至正午,日头毒辣。
言冉寻了块阴凉处休息,可这一休息就觉腹中似是不太对,隐隐疼痛袭来,原就走了一身的汗,此刻腹中疼痛难耐,阴凉处的风一吹,只觉全身发寒。
她吞了颗止痛药丸,挪了挪,坐到日头下。
身子倒是暖和起来,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又觉眼前之物模糊成了重影,脑中一阵轰鸣,瞬间便失了意识。
……
当言冉再次迷迷糊糊醒来,先是闻见了药材香气,睁眼,只见白色的帐篷顶。
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看去,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正背对着她,摆弄着桌上的药材。少年似乎也听见身后动静,一回头,笑容爽朗,“姑娘,你醒啦!”
“嗯,多谢公——”
话未说完,言冉顿住了。
眼前少年模样的人,虽穿着干练利落的男装,还戴了顶布帽,但柳眉弯弯,应是女子。
“你的衣裳脏了,我便帮你换了身干净的,莫要担心,我与姑娘一样,都是女子。”
正说着,她端起一旁温在小炉上的药碗,径直走向言冉。
“姑娘快喝了这汤药。你体内有寒,所以每每来癸水才会疼痛难忍,光吃止痛的药物可不行,要多吃几幅这样温补的汤药,好生调理才好。”
女子笑容明朗,言冉犹豫着接过药碗。
她向来最讨厌这般苦药,但自己毕竟被人所救,人家还好心好意煎好了药,若是断然拒绝也太不知好歹了。
皱了皱鼻子,屏住气息,言冉猛地举起药碗大口灌入腹中。
哭得她一张脸都皱成了核桃。
“快,吃颗糖。”
那女子不知哪儿拿出一块方糖,迅速塞入言冉嘴中。
甜甜的味道很快就赶走了嘴中的苦涩。
言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了声“多谢姑娘”。
“姑娘不必谢我,是我们家将军救了你。”女子接过药碗,刚一转身,就见有人撩开帐篷门帘大步走进。
她双颊一红,“参见将军。”
“辛苦你了,祝医师。”来人冲女子点了点头,又行了两步看向言冉,“言姑娘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言冉这才瞧见来人面容,凌厉硬朗的五官,她曾在釜州岐蒙山远远见过一次,是周礼将军。
没想到居然又在梁京城郊遇见了。
“多谢将军。”
言冉略一欠身,动作又滞住了。
“将军认识我?”
她分明就见过他一次,那时战况混乱,自己还带着厚重面纱。而现在,为了避免有人继续将她当做将军孤女,她已去掉了所有伪装。
周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又清了清嗓子,“景王他为了姑娘多次找我调人,我这心中着实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让他如此方寸大乱,就扮作暗卫模样,偷偷瞧见过姑娘。”
“……”
如此荒唐的理由,被这将军说得一本正经。
言冉也实在记不得哪一次遇见的暗卫是这位将军了,只得扯了扯嘴角,努力拉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周礼倒是爽朗,问道,“言姑娘,你为何独自出现在城郊?景王呢?”
“……我,我从景王府离开。因为事情办完,也——”
“你离开了!”周礼满目震惊,“言姑娘,你怎么能离开呢!”
“我,为何不能离开?”
周礼听此问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抓过一张木凳坐下,语重心长道:
“言姑娘,你难道不知道景王他有多么在意你、挂念你、担心你的安危吗?我与他相识三年,他与旁的女子说话,绝对不会超过五句,唯有对你是不一样的。他待你这般好,你怎么说走就走呢?”
周礼说话直白。
齐暮川对言冉的好,她自然都知道,但被周礼一说,倒还是有几分害羞,只觉耳根都微微发热了。
“将军。”
言冉没说话,倒是一旁的祝医师开了口,“将军你又说胡话了,景王殿下待这姑娘再好也是殿下自己的事,姑娘是否要留下,自然得看她自己的心思。
按将军的意思,无论是谁,只要待姑娘好,姑娘就得跟了那人么?”
周礼一愣,似是被人点醒,猛拍大腿。
“哎呀!祝医师你说得对,我怎的糊涂了!哎呀,但是——”
他一脸歉意看向言冉,“抱歉啊言姑娘,在郊外看见你后,我就一刻也没耽搁,快马加鞭送信给景王了。”
言冉:“……”
那还真是多谢古道热肠的将军了……
“按这个时辰,估计他也快到了。”
周礼话音刚落,就听见帐篷外传出急停马匹发出的嘶鸣。
齐暮川掀开帐篷门帘,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