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冉昨日已细细看过名单,唯有张让这一家,家中四口人全在将军府做事,失火那日他们也皆在府中。
言冉佯装说是去探望旧时故人,嘱咐荷花与齐恒在马车内等候,自己亲去敲响了屋门。
来开门的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半大孩子,梳着两个小发鬟。他领着言冉进了屋,家中只有一卧床的祖母在。
这应该就是张让之妻,曾也在将军府中做事的刘麽麽。
言冉唤了声刘麽麽,把遇见李三时说的话如法炮制又讲了一遍。毕竟隔着三年时间,女子又面容被毁带着面纱,刘麽麽不疑有他,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将走水那日种种事情说了个事无巨细。
言冉一面听着,一面与此前所读文书内容相比对。
“祖母不对,”那半大孩子突然开了口,“我那日见过李管家。”
“小孩子家家,别胡说!”刘麽麽一声训斥吓得孙儿瞥着嘴,又蹲到一遍啃大饼去了。
言冉安静听着刘麽麽说完,告辞离开后,又把那孩子叫到门外,递给他一袋酥糖,柔声问道:“你那日真的见过李管家?”
孩子点点头,“嗯!”
“还记得何时在何处见到的吗?”
“在将军夫人门前,府中起火前,我见到李管家从将军夫人房里出来,慌慌张张的,我叫他他都没听见。”
言冉眸光一亮,没想到竟被她误打误撞找到了这第一条线索。
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嘱咐他千万守住这个秘密。
从张让家出来后,言冉没再去其他地方,径直回了景王府。
回到景王府西侧卧房时,天色已暗,确定四下无人,荷花低声说道:“姑娘,今日这一路走下来,确有人跟踪。”
“嗯。”言冉喝了点凉茶,若有所思的模样。
“可否要告知景王?”
“不必。”她放下茶杯,垂眸浅笑。
白日里,她告知齐暮川自己想要赌一赌,赌幕后之人不会轻易杀她,所以她要明目张胆的行动,引出幕后之人。
这件事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无论言冉发生什么事情,齐暮川必须按兵不动,直到幕后之人彻底现身。
这样一来,无论她能否赌成功,短时间内齐暮川都是安全的。
正是晚膳时间,家仆照例从别院端来食盒,将饭食送到屋中。眼瞅着东面那屋也有家仆送进食盒,想来齐暮川又要独自用膳了。
她嘱咐了荷花几句后,拎着食盒就向东屋行去。
齐暮川一开门,就见言冉正笑盈盈站在屋外。
“一起吃吧。”她晃了晃食盒,见齐暮川面色不佳也没放在心上,迈步就进了屋内。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居然一点荤腥也无。再打开自己拎着食盒,酱烧肉,乳鸽汤,四喜丸子……怎么这府上厨子配餐区别如此大?
“王爷,你不吃荤腥吗?”
她有点犹豫是否该拿出菜食。
齐暮川没答话,只默默关好门,滚着轮椅回到桌边,帮着将言冉食盒中的菜一一拿出来摆好。
“不太爱吃。”他说。
哦,对,这王爷挑食。
言冉夹了个四喜丸子,用碗中米饭吸去汤汁后,小心翼翼递入面纱下,一整个塞进嘴中,咸香可口。
就在言冉尚在品味美食时,突然听见齐暮川沉声问了一句“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她一下心急,囫囵咽下了整个丸子,推脱说自己暂无收获。
齐暮川听此回答,眸中居然闪过一丝光亮,开口说道,“我今日倒是有点收获。我见到了三年前负责验尸的严老。”
他说这话时一直看着言冉,女子眉眼中却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反而微微蹙眉,“王爷,不是说好按兵不动,你为何擅自行动?”
“……本王为何要听你的?”
齐暮川面色一沉,眸中光亮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森森寒意。
言冉抿了抿唇,齐暮川说的没错,他是王爷,他要做什么是他的自由。
她微叹一声,问道:“严老说了什么?”
“……他说根据当时验尸所得,将军夫人虽确是死于大火。但其口鼻中烟灰过少,推测其在大火烧死前人已经没了意识,这是卷宗所记的遗漏之处。”
在大火前已失了意识?
若是如此,在加上今日那孩童所言,李三的嫌疑就很大了。
他在失火前,曾慌张出现在将军夫人房间门前……
“把面纱取了好好用饭吧,饭菜都要凉了。”齐暮川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也对。
反正齐暮川也知道她脸上无伤了。
言冉依言取了面纱,对着满桌美食大快朵颐。齐暮川也终于端起饭碗,言冉眼疾手快从自己的菜中夹了一块肉末豆腐放上去。
杨班主说过,家人之间都是要这样互相照顾的。
如今齐暮川没家人在身边,她也没有,相互照顾,应该的。
齐暮川也没拒绝,挑起豆腐正欲递入嘴中,外面又响起叩门声,“王爷。”
“进来说。”
他话音刚落,言冉已起身躲到了屏风后。
一男子推门而入,恭敬行李,“王爷,李三那边果然有动静了,他今日进梁京城内抓药,晚膳时分却进了悦来酒楼,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随后又往城外家中赶去。”
“悦来酒楼?今日那酒楼中有何人在?”
“回王爷,端王殿下今日在悦来酒楼。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只扮作醉酒酒客暗中探查了一番。”
“好,继续盯李三,端王那边,先不要动。”
齐暮川又嘱咐了几句,待男子退出房间,言冉才从屏风后探出身来。
“王爷,原来你还有别的暗卫?”她走到桌边坐下。
齐暮川夹菜的手一滞,半垂着头,眼底晦暗不明。
晨间他装作失忆,方才避免了言冉自爆身份后离去。可她放弃自爆身份,看见血书后想出来的第一个主意,就是劝他袖手旁观,按兵不动。
她是不是对这个所谓的景王失望了?
也是,他自诩身手不错,可只是踢了一支冷箭就伤了腿;他不像别的王爷那样家财万贯,只有一间小小的屋宅;他没有铁血手腕,也没有足够的智谋、足够的暗卫去护她安危……
她拿着玉佩找景王的那一刻,一定是希望有足够强大的伙伴。
可来了梁京,恐怕是失望了。
景王不仅帮不上忙,还需要她想法子护着安危……
拿着筷子的手因过度用力微微颤抖着,眼眶又酸又涩,十几年来,他日日在这府中看书习武,可有何用?
有何用!
“王爷?”言冉见眼前男子状态不对,连忙伸出双手握住了他握着筷子的右手。
……好凉。
女子掌心柔软温热,齐暮川全身一滞,将自己从撕裂的情绪中拉扯回来。
抬眸,他眼眶红红的。
“王爷,你怎么了?”
“……无事。”他从女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嗓子微哑,面容冷然,“不是我的暗卫,是周礼将军的人。”
说完,才又夹起碗中那块豆腐喂入嘴中,香香辣辣很是好吃,可惜已经凉透了。
待一块豆腐下肚,他已收拾好了杂乱心绪,沉声道:“言姑娘,我已从周礼将军那里借调了十位功夫好手,任你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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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清晨总是来的更早一些。
李三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就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言冉取了面纱,就站在他门前,面无表情,脸上挂着像蠕虫般可怖的疤痕,仿佛能闻见腥臭的味道。
“李管家,”言冉装作受惊般捂住了脸,“我的面纱路上丢了,抱歉吓到你了,我是来还毛驴的。”
她让开身子,身后果然站着一只小毛驴。
李三心有余悸地请言冉进屋休息,言冉也没有拒绝,只是刚一落座就开始落泪,说自己又想起来了许多往事,哭诉自己这些年的不易,哭诉娘亲早亡,自己孤苦无依。
“李叔,你说,为什么我娘亲当年要狠心抛下我,自己服药自尽呢?”言冉哽咽着。
“大姑娘,你的意思是当年夫人不是被毒死,是自己服药?”李三忙问。
他话音刚落,言冉的哭声就止住了,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李三,“你管家,你知道我娘亲在大火前服过药?”
李三心中一抖,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可话已出口,又无法否认,只得听着头皮承认了。
“你如何得知?李三你分明说过那日你不在将军府中,直到次日才得知将军府失火,你是如何得知我娘亲死前中毒一事?”
李三沉默着。
言冉提高音量逼问:“李三,你当日回过将军府,还私下去见了我娘亲,是也不是?你发现我娘亲中毒却未曾找大夫救治,是也不是?你收了他人贿赂,在官府问案时,让你妻子董氏撒谎,是也不是?”
这是她昨日根据已知线索推测出来的,三年前事件最有可能的真相。
“李三,我将军府是怎样对你的!你怎的如此见钱眼开,如此枉顾将军和将军夫人对你的恩情!”
李三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一把跪在言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