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杜桥觉得自己总是能看见很多鸟、蝴蝶,还有浩瀚的天空和海洋。
花丛间、草海间,飞舞着的白色的、蓝色的、黑色的蝴蝶;树梢间、草坪上,飞跃着、蹦跳着的麻雀、喜鹊、乌鸫、戴胜……
还有无照城碧蓝的海、痒痒的沙,以及那永远不重样的、乱把白云揉碎的天。
她明明应该是一个心胸狭窄、心无大志的俗女子,明明只要混个说得过去的文凭,让姑姑给她找个差不多的活计,能够挣得一口饭钱,在二十几岁的年纪不至于饿死自己就好了。
然后结束了十多年苦逼而漫长的求学之旅的她,在一个充斥着亲戚和人情的小地方工作,再找一个体制内的男人,结婚,生子,在相夫教子和没头脑的劳劳碌碌中,了结此生。
她记得小学的时候,自己特别喜欢唱歌,妈妈总会给她买各种光盘和磁带,让她听。
那时的她,活泼开朗,每一张光盘和每一块磁带都听的津津有味,去见姥姥的时候,神采飞扬,背起小手,扬起脑袋瓜儿,哇哇的唱,还挺抑扬顿挫,一点也不怯场。
她记得初中的时候,自己特别喜欢画漫画,用买本子剩下的钱,买的各种连载的漫画杂志以及单行本,能在书桌下面罗成厚厚的一墙。
那时的她,什么也不在乎,坐在最后一排,上课发呆,下课发呆,120的英语考30都处事不惊、无动于衷,每天最大的乐子就是扯下一张大大的本子纸,握着一只自动铅笔,哗哗哗地画小萝莉。
哈哈,她只会画小萝莉。
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变了的呢?
大概是那次,她灵机一动,在脑海中想起了一个动听优美、举世无二的旋律,想要吟哦给妈妈听,但是妈妈不止一次厌烦地摆摆手,让她好好学习去。
“多么大了,还和个小孩一样缠着我?”妈妈道。
大概是那次,她想尝试一个新鲜的画法,画一个酷炫的皮衣夹克机车女郎,画得正起劲呢,老班从她的后面用膝盖狠狠地捣了她的背。
“都快中考了,怎么你还不紧不慢的?”老班道。
或者,大概是那次,她攒了好久的钱,买了一本厚厚的绘画技巧的书,打算有时间,照着上面练习一直画不好的眉骨和下颌,她把书珍惜地放进书包,去写作业,却被突然闯入的爸爸翻了出来,他坚决认为杜桥没有在写作业,而是在搞小动作,一气之下把她珍爱书的书脊拦腰斩断。
反正,自此以后,杜桥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快乐的孩子,她所谓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仅仅是没有什么可以去感受而已。
爸爸妈妈把她“保护”的很好,十五岁之前,不让她干这儿,不让她干那儿,只是说:“你好好把学习学好了,我就高兴了。”
但是小小的杜桥非常的疑惑,她不禁想,真的有那么多习可以学吗?我写完作业、听完课、完成了老师的任务,还能去干些什么呢?
哦,我什么也不能干,除了学习学习,他们不会同意的。
十五岁之后,爸爸妈妈又把她飞快的搬上了“柜台”,让她每天早上拖一遍地,平时出去玩的时候,还要带上只有四岁的妹妹,说起让她体谅体谅爸爸妈妈的辛苦,就此让劳累了一天的他们,清闲清闲。
杜桥有几次反抗,为什么她要每天拖一遍地?为什么她的娱乐时间,要去分心带小孩?
她问他们。
他们说:“你现在不好好做家务、带小孩,是想今后去婆婆家挨训吗?”
杜桥噎住了,她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东西,像泄露的石油一样,蒙上了她的心。
他们家没有婆媳矛盾,奶奶在杜桥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妈妈背地里说过不少奶奶的坏话,说她生活颠三倒四,从来不按照人类的作息起居,抽烟喝酒不烫头,从来没帮她带过孩子。
她怒斥,没见过这样的婆婆。
尽管妈妈从来没被特立独行的婆婆辱骂过,尽管奶奶是一个异乎常人的人,爸爸妈妈还是坚信,杜桥身为一个女孩子,应该在一个差不多的年纪,学点贤妻良母的本事。
虽然童年过的很呆滞,但是很自由的杜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上竟然缠满了冰冷、生硬的锁链。
她不能再这样了。
高低也要考个高中,然后上个大学。
她可不想养一辈子的孩子,拖一辈子的地,受一辈子莫名其妙的数落。
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流水线上日日夜夜、重复不停运转的齿轮死了,那叫“磨损”、叫“报废”。
而那些修行得道、充实己心的高人死了叫什么?
叫“飞升”,叫“羽化成仙”“驾鹤西去”。
她不想变成一个注定“报废”的齿轮。
尽管“飞升”的路上很忙、很难、很累,望不到尽头何处,天地两茫茫。
但是,幸福的是,这一路上,蝴蝶和飞鸟频频入眼、相伴左右,苍天在上、碧海在下,不离不弃,互为肝胆。
异于常人算什么?
不走寻常路,又算什么?
杜桥道:“何足挂齿,一蓑烟雨任平生。”
闯吧,注定孤单的前路上,孤单都不算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