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的夜总是压得很低,空气里带着炭火和煤油的味道,像是一口没有盖好的铁锅,焖着厚重的油污气儿。
阮云琛把帽檐压低,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沿着那条熟悉的巷子缓缓往前走。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地面,边角的积水反射着昏黄的灯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她的步伐不快,也没有明确的方向,看似随意,却始终绕着那条熟悉的巷子徘徊。
巷子的尽头,就是那家家庭作坊所在的地方,那间——
有五口人,穷得叮当响,却仍旧相互扶持共同生活的房子。
阮云琛的步子稍稍顿了一下。
她并没有打算进去。
这次也不是宋祈的任务。
似乎正如那络腮胡子所说,宋祈正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忙到不记得叫人重新在第三天时折返回来去收这家的债。
窗户里透出来的昏黄光芒,在黑暗中晃得像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她没往前靠得太近,只是倚着巷口的一根电线杆站了一会儿,眼神淡淡地扫过周围。
这里的房子大多破旧,墙皮剥落得像冬天干裂的手,地上的泥泞里布满了青苔,街边的水沟口还有烂掉的菜叶。
但没有人经过。
路上静悄悄的,每家每户好像都更愿意在夜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又或是因为他们隔日要在太阳升起前就出去拼搏,所以现在这七八点的时间里,早已经睡了。
阮云琛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块,石块滚进了积水里,溅起了一圈波纹。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身,绕到巷子另一头,又一次走了过去。
有小孩的哭声传了来。
阮云琛一怔,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她本打算继续往前走,却不知怎么的,竟然下意识地调转了方向,向着那亮着油灯的昏黄窗口靠近了一些。
那哭声尖锐且断断续续,像小猫在挠心窝子,可很快,哭声就低了下来。
“别哭了,快睡吧。”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疲惫的温柔,低低哄了一句,又像是无意间带着点嗔怪,“再哭当心有坏人来抓你。”
“别吓孩子。”老人慢吞吞的声音接上,带着几分不耐烦,“明天一早还得起来做活,哄睡了你也歇歇。”
“就是啊孩子她妈,你平时也辛苦了。还有你......”男人说着,似乎是轻轻拍了下那成天到晚只知道玩木马的儿子,“别玩了,数学作业写了吗?”
男孩子夸张地“嗷”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阮云琛没有听清。
她偏了偏头,手指在外套的口袋里摩挲了一下那盘磁带,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又第无数次地往巷子口踱了去——
她忍不住想隔着墙偷偷看两眼,却又打从心底里不想再多听一句......会烦。
烦死了。
巷子尽头是黑漆漆的深处,阮云琛走得飞快,帽檐下的脸冷静又空荡,她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想思考。
却是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略带警觉的声音,打破了巷子的死寂——
“你是干什么的?”
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像是一颗小石子砸进水面。
阮云琛的肩膀僵了一瞬,余光扫到一个身影从巷子拐角走出来,正朝她的方向走近。
——来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是在下一秒,抬起腿就朝前去。
巷子并不宽,两侧堆满了各种杂物:破旧的家具、锈迹斑斑的铁桶,还有乱七八糟的电线杆,把整个路口挤得更窄了。
阮云琛跑得飞快,鞋底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水花。
鞋底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啪嗒啪嗒”的水声划破了巷子的寂静,溅起一片片水花,像雨点落在了沉闷的水面上。风迎面灌来,带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刮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身后的脚步声立刻追了上来,不疾不徐,却咬得很紧,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后脚跟上。
阮云琛微微侧头瞥了一眼。
来人在明,阮云琛在暗——她沿着每一个屋檐的阴影奔跑,用宽大的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阻止了对方看清自己的面孔,却并未阻止她看向四周的视线。
阮云琛的速度很快。
她向来擅长逃跑,尤其是在这种阴暗的街巷,特别是像这种逃命的时刻——这种被警察穷追猛打的逃命时刻。
身后的人,是廖致远。
廖致远的脚步不快却稳,如紧追不舍的猎犬,虽只差分毫,却绝不会善罢甘休:“站住!”
那声音带着几分压低的急促,又像是一把突然拔出的刀,直刺在阮云琛的背后。
阮云琛咬了咬牙,步子越跑越快,手攥紧了口袋里的磁带。
她边跑边转过巷子里的几个拐角,眼神迅速扫过路边堆放的杂物,脑子里已经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而就在经过第十个转角时,那前头不出意外地又有一个水坑。阮云琛猛地踩上了水坑,脚底一滑,膝盖撞上了堆在旁边的一个铁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在口袋里一抖,动作毫不迟疑,猛地抬起手,不动声色地将那盘磁带从口袋里甩飞了出去,像一颗被弹出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
“啪!”
磁带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钻进了路边杂物堆的阴影里。声音很小,却在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得像一记响炮。
阮云琛的动作没有停,脚步依旧飞快,几乎没有回头看一眼。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的目光盯着前方的路,身后那追踪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成了。
大概是成了。
巷子的出口就在前方,昏暗的街灯在寒风里轻轻晃动,投下的光影忽明忽暗。阮云琛的脚步没有停,一口气绕过三条街,直到身后完全没有追踪的声音,她才放慢了步伐。
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街角的垃圾堆旁有个废弃的脏衣篓,里面堆满了破旧的衣物和床单,夹杂着几件不合时宜的厚外套。
阮云琛没有停顿,利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丢了进去。那件灰黑色的衣服很快被杂物掩盖,像一颗沉入水底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风贴着她单薄的毛衣穿过,冷得像刀子,但阮云琛的动作依旧迅速。她甩了甩手腕,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阴影,确认自己不再有暴露的可能。
前方的路渐渐开阔了起来。巷子的尽头是一条稍微宽敞一些的街道,零零散散的几盏路灯洒下昏黄的光。阮云琛的脚步轻了些,她在一处墙角停下,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她的脸隐隐发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阮云琛的背脊绷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直到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最终在她身后两米处停了下来,她才缓缓回过头。
是廖致远。
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脸上带着一丝刻意收敛的探究。阮云琛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么巧,阮云琛。”他开了口,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笃定。
阮云琛的目光微微一动,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她站直了身子,目光坦然地回视他——这不是“突如其来”的偶遇。
而是阮云琛需要这场“偶遇”。
廖致远的目光如猎鹰一般掠了过来,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紧皱了下:“外套呢?”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在问一件寻常的小事,但末尾多了几分刻意压下的重量:“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
阮云琛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拢了拢衣袖,动作不紧不慢,语气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出门急,忘了拿。”
廖致远沉默了一秒,目光没有移开,落在她袖口微微卷起的地方,似乎在寻找什么痕迹。街灯昏黄,他的脸隐在光影里,那双眼睛却带着一点不容忽视的锐利。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廖致远的声音依旧不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阮云琛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的回答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解释,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问的空隙。
廖致远的眉头皱了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转向她身后的街道。他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裤线,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等待她露出一点破绽。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灰尘味,风穿过两人之间,像一把细细的锯条,把那股无声的对峙拉得更长。
阮云琛站在原地,目光没有移开,紧紧盯着廖致远的脸。
她知道,一旦回避他的视线,就像是在空白的档案上签上名字,供人任意填写罪证。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轻松应对——那双眼睛太沉了,像两块磨得发亮的石头,正一点一点地试图碾开她所有的伪装。
她的手指在口袋里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地贴在掌心的皮肤上。
长久的沉默。
廖致远盯得太久了,久到她几乎能感觉到视线的重量像某种无形的绳索,正慢慢勒紧。
——他到底在想什么?
阮云琛猜不出来,却也不能贸然试探。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可沉默的时间越长,那根细线就绷得越紧。
在警察面前,任何谎言都像写在纸上的字迹,藏得再好,终究还是会被一个字一个字地拎出来,拼成完整的句子。
对方的注视像一盏冷光灯,无形中剖开了所有隐藏的细节,甚至连微弱的呼吸都能显得心虚。
忽然,廖致远的目光缓缓收了回来,像是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她的脚边,又落到街道的尽头。
他的声音随后响起,低而缓,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刚才......有人从这边跑过去,你看到了吗?”
阮云琛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一个陌生的话题,语气里带着点不经意的疑问:“人?”
她的声音低而平静,像是随口重复了一句,而非在意对方的问题。
廖致远的眼神微微一闪,眯了眯眼,像是在她的回答里捕捉着什么。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又掠过街道两侧的暗影,最后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弧度:“对,刚才跑过去的一个人。”
他的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在每一个细节里找出破绽。
“那人跑得飞快,看着不像是这边的住户。”他说。
阮云琛没有接话,她垂着眼,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掌心冰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空气里只有风声在游走,把那句“不像是这边的住户”反复拉长,像是在给什么隐晦的怀疑添上更深的暗色。
“没注意。”阮云琛说。
廖致远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重新扫了一圈周围的街道。昏黄的灯光洒在地上,映出些模糊的影子,他的视线却像是在细细打量每一个角落。
“这地方晚上挺安静啊,”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一般也没什么人跑来跑去的。”
他的话音顿了顿,又看向她:“你确定没看到?”
“没有。”阮云琛抬了抬眼,声音平静,像是被动接住了他的话,却又无意深究。
“野猫倒是看到了几只。”她补了一句,声音落下的时候,像是将一扇门轻轻关上,彻底堵住了对方的探究。
廖致远盯着她的侧脸,眯了眯眼,嘴角扬起一个模糊的弧度,不知是试探还是自言自语:“是吗?”
空气里再次陷入短暂的静默,风声掠过两人之间,将这片沉默拉得又长又冷。
他忽然笑了一声,低沉而轻微,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又像是在酝酿下一步动作:“不过你呢,阮云琛,我记得……”
他的声音稍稍放缓,语调却带上了些意味深长的试探:“你好像不住这附近吧?”
阮云琛的神色没有变化,目光却短暂地凝滞了一瞬。她指尖微微用力,掌心抵住口袋内壁,冷硬的布料像是在提醒她保持镇定。
“路过。”她说。
第一次“路过”是慌乱中脱口而出的借口,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话里的漏洞。
第二次“路过”是本能的防守,她试图将自己的存在化作无足轻重的偶然。
而这一次,她说得平静而笃定,带着一点刻意为之的意味。
这不是借口,而是她刻意留下的一条线索。
她知道,警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破绽,也不会轻信看似无害的巧合。正因为如此,她必须让这一切看起来既合情合理,又足够让人怀疑。
廖致远盯着她,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表情,去看清她话里的真相。
“路过?”他的声音拉长了一点,带着某种不可忽视的质疑,“你最近……可挺巧啊。”
阮云琛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毫不避让地对上他的视线。
空气中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风卷过街角的声音。
廖致远盯着阮云琛,目光沉沉,像是在看一幅模糊的画,试图从中找出被掩盖的细节。他没有开口,眼神却比语言更具压迫力,仿佛在逼迫她主动打破沉默。
阮云琛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像是一块不会崩裂的石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里捏着的布料已经被攥出了皱痕。
沉默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越拉越紧,几乎将人窒息。
廖致远忽然收回视线,嘴角扬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低缓而轻:“你的养母最近还好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细长的刀,轻飘飘地落下,却足够刺穿所有伪装。
阮云琛的眼神微微一顿,下一秒,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她垂下眼皮,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这个问题是否存在陷阱。
“我记得她叫……”廖致远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翻看某份旧档案,“高倩,是吧?”
阮云琛的手指在口袋里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冷硬的布料硌着指尖,像是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缓缓抬起眼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若有若无的目光看着廖致远,像是在揣摩他的意图。
紧张攀上了后背,像一根隐形的线,勒得她喘不过气。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情绪却悄悄浮了上来——那是极轻极淡的一丝松懈,就像风从绷紧的弓弦上掠过。
高倩。
这个名字暴露的信息不多,却足够让她看清一些事情。
廖致远查了。
他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也不是随便聊起这些。高倩的名字不会凭空被提起,这意味着他一定是去了局里,以警察的身份调取过相关档案。
而要调档案,就需要理由——这几天他明显没有穿警察制服,行动也不显山露水,但他手边的资源和那张疲惫得写满了加班痕迹的脸,却暴露了足够多的信息。
他还在做警察。
阮云琛的喉咙紧了紧,随后又缓缓松开,像是握紧的拳头慢慢地摊开。
赌局没有崩。
她的赌注本就压在廖致远身上——赌他会查她,赌他会追问。只要他还是警察,还是那个多年前撑伞带她离开雨夜的男人,她的计划就有机会走下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掩在风声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像是吧。”阮云琛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回答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很久没联系了。”
她的目光垂下来,掩住眼底的那点波动,只留下平淡的眉眼和冷静的语气,将她刚才那一瞬的放松掩盖得无影无踪。
“很久?”廖致远的目光没有移开,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穿。他没有急着开口,嘴角的弧度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意味,“她不是你的养母吗?”
阮云琛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回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时只是挂了个名。”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点不耐烦的敷衍,却在不经意间堵住了对方继续追问的余地。
廖致远没有立刻开口。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像是在重新审视她的每一寸表情。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没有消失。
“也是,”他说,语调轻缓,像是在自言自语,“挂名的事,往往没那么牢靠。”
阮云琛的心脏猛地一缩,下一秒又恢复平静。她没有应声,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站姿,将全身的重量都移向了后脚跟,像是随意而松散的动作,却让她的身体在风里显得更加稳当。
廖致远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正在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生根发芽。
每一秒,他的怀疑都在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攀升,像攀着藤蔓的火焰,烧到了最顶端。阮云琛很清楚,这样的气氛不能再拉长。她再多停留一秒,就会让廖致远找到下一个切口。
——是时候了。
阮云琛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他那双微眯的眼睛。嘴唇动了动,语气里忽然带上了几分散漫,像是聊起了一件毫无关联的琐事——
“淼淼说城西那边的夜市很好玩,”她声音轻缓,听不出一点起伏,“听说有人唱戏,也有表演。我想着月底带她去看看。”
廖致远的神色没有变化,但目光却微微一凝。
这句话落得猝不及防,像是流畅的弦乐里突然插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它看似随意,却又突兀得无法忽视,像一颗石子掷进了刚刚平静下来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阮云琛把话说得很轻,也很自然,语气平稳得像是叙述一个与这片棚户区毫无关系的平常日子。
她抬起手,随意地拢了一下袖口,目光略过廖致远的肩膀,像是无意间扫向远方的街道。
一切都控制得刚刚好。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凉,微微蜷缩着,藏在袖口里——即使从表面看,她的动作如常,神色如常。
廖致远没有立刻接话。他眯了眯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像是想捕捉些什么,却又没有真正说出口。风从他们之间穿过,扬起他大衣的一角,像是空气里也藏着什么微妙的情绪。
“城西的夜市?”他重复了一句,声音低沉,像是在确认。
“嗯。”阮云琛点头,动作干脆,神色依旧云淡风轻。“城西的龙湖街,听说挺热闹的,去看看也不错。”
廖致远盯着她,目光深了一瞬,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随口应和了一句,又像是把疑问暂时搁置下来。
他看不出破绽,也摸不透她的深浅。
但阮云琛知道——她成功了。
廖致远缓缓收回了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是攥紧了什么,却又松了开。他的眉间带着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最终只是低声说道:“棚户区不安全,你早点回去吧,不然家里的孩子们会担心你的。”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一股湿冷的味道,裹着灰尘散进远处的巷子。
——“孩子们”。
这个词像是一道无形的针,轻而易举地扎进了阮云琛的耳朵里。
她的动作不自觉地顿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她微微点了点头,抬脚转身离开。
风从背后卷来,带着一点潮湿的霉味,仿佛将他的话揉碎了,散进夜色深处。
——不是孩子,是孩子们。
廖致远不仅知道她不住在棚户区,恐怕还知道了淼淼的病,知道了她付清医药费的事情。
他恐怕知道一切。
他甚至可能已经在心里反复推演,试图试探那些她小心翼翼遮盖的空白。
和安堂的钱款是灰色的,没有痕迹,但她——一个没有父母遗留积蓄的未成年女孩,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凑够那样一笔钱?
廖致远的目光刚才已经告诉她,他心里有了答案,只是没有剥开来说。
阮云琛的脚步依旧平稳,步伐一如既往地冷静,仿佛方才的对话不过是日常的寒暄。但她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无声地蜷缩着,掌心被捏湿的冷汗黏腻得几乎要沁进皮肤。
她害怕。
她怕廖致远。
比起宋祈那种人——用刀口舔血,用暴力攫取的人,她更害怕警察。
警察的逻辑是清晰的,程序是冷漠的,一旦将她推到那个地方去,她和淼淼,甚至包括阮秋,都可能被彻底抽丝剥茧。
她一直在逃,从福利院的记录里,从生活的缝隙里,藏在夹缝中喘息。
但仔细一想,宋祈又似乎更加不可估量。
宋祈不是抽丝剥茧的人,他是杀鸡取卵的人。
他不会给她时间,也不会给她选择。他是从她九岁——又或是更早前,在阮启明开始从他手里贷钱时就盘踞在她人生里的阴影,随时可以掀翻她唯一的遮蔽。
淼淼在他的掌控下就像一只脆弱的小鸟,阮秋是他新发现的有趣目标,而她……
阮云琛知道,在一只猛禽和一柄冰冷的刀之间,无论选择哪一边,最终都会被压得粉碎。
风在巷子尽头掀起一片枯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阮云琛的脚步依旧没有停,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像是一根被拉紧的弦,快要断掉,却始终撑在那里。
但她心里的天秤仍然会倒向警察......如果他们,真的能做些什么的话。
她不信任廖致远,却赌得起他那些还算正直的念头。
宋祈是掠夺者,廖致远则像一张规则网,虽冷漠却有迹可循。她唯一的机会,就是用这些不确定性去赌另一个可能。
灯光从远处的路口洒下来,拉长了她的影子,也将她的沉默勾勒得更加深刻。她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掌心的冷汗仿佛在慢慢蒸发,带着一种被逼到极限的冷静。
阮云琛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
这是她唯一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