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 第2章 Part2

国庆假后周雅欣将迎来高二的第一次月考。

周雅欣抱着一定要好好复习的想法带了一大摞书回去，然后果然三天都没有翻开过。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

堂哥堂嫂想要趁假期过一下二人世界，她爸就让她去堂哥家带了两天堂侄。

两岁多的男孩，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堂嫂把侄子丢给她的那一刻就和堂哥一起蹦出了门外。

周雅欣不是没有说过国庆节后要月考，得到的是亲戚一致的白眼。

“你那个成绩哦，上大专费钱，拿到高中文凭就可以了嘛，到时候和你小叔朋友他儿子一起进厂打两年工，回来结婚生孩子，你爸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是嗦，跟你们讲啊，现在大学文凭也不顶什么用，早点进厂工资比大学生还高嘞！”

“能让你上高中你得感恩父母，你看老周家村里的女娃，有几个日子比你舒坦的？”

亲戚们七嘴八舌说完一通，接着评论起周雅欣的身材。

“不知道吃什么长这么高哦，比男人都高，谁敢娶你回去。”

“还这么胖，少吃点嘛，多锻炼。不过我和你说，你要是结婚指定能瘦下来。”

“啧啧，你要是个男孩那就正好，壮壮的，讨人喜欢。”

亲戚们说着说着，开始指着躺在沙发上玩平板的小堂弟夸。

“看你堂弟，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前十，班上的小女孩都喜欢他呢！”

“老师也喜欢他，每次我去学校，老师都要和我聊好久。”

过了一会儿，大家全都说小堂弟如何如何了，周雅欣放下碗筷打算和小堂妹出门，结果被妈妈拦住，“去哪啊，一天天心思野的，等下帮你大伯母把桌子收拾，碗洗了，听话！”

又是这样。

周雅欣两个大伯一个小叔叔，都生了男孩，就她家只生了个女儿，爸妈带她去亲戚家自觉什么都矮别人一头，她都十七岁了亲戚还劝她爸妈再生一个。

她小时候爸妈是打算做试管来着，但各种因素机缘巧合到底没再生，但最近妈妈好像又在喝什么调理身体的中药，不知道是不是又起了再生的心思。

周雅欣带了换洗衣服来到堂哥家，堂嫂交代了一番就和堂哥出门了，听说他俩要去隔壁市一个镇上农庄玩两天。

小侄子等自己爸妈一出门，麻溜地拖出了一箱子玩具，把玩具倒在地板上开始玩，没几分钟吵着要吃雪糕。

然而堂嫂之前三令五申，已经十月不可以再让他吃冰冷的食物了。

周雅欣说：“你妈不许。”

侄子在一堆玩具里打滚：“我要吃，我要吃！你凭什么不许我吃，你是不是要偷偷吃掉了！”

周雅欣说：“你妈不许。”

侄子噔噔噔扑到她身上：“死肥婆，偷东西吃！死肥婆，偷东西吃！死肥婆，偷东西吃！”

周雅欣抓住他的手：“谁教你说的？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

“呜呜呜……死肥婆你打我！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侄子几记窝心脚蹬得周雅欣反胃，只能放了他自己跑去卫生间干呕。

汗水带着泪水，周雅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透着狼狈。

那边侄子尖叫了几声，突然没了动静。

周雅欣连忙打开门出去，只见侄子已经捧着一根雪糕撕咬了。

“周祖宝！你妈说了不能吃！”

周雅欣刚蹲下想让侄子把雪糕给她，迎面就被扇了一巴掌。

小孩子下手没轻重，周雅欣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推了一下侄子，迎来的是侄子更加疯狂的抓挠。

“周雅欣！”

客厅的立式空调上传来堂嫂的吼声。

周雅欣僵硬地转头，任凭侄子在她身上挥舞着拳头。

“周雅欣，周祖宝，我刚出门你们就闹起来了，干什么呢！周雅欣，说了不能让小宝吃凉的，你也不管他！你刚才推他干什么，他才两岁，经得起你推嘛，要不是我从监控看到，你是不是还要打他了，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劲儿，你跟他计较什么？”

周雅欣站起来，声音带了哭腔：“嫂子，小宝说脏话还打我，我没有打他，就是不小心碰到他……”

“妈妈……呜呜呜，爸爸！姑姑打我，小宝好痛！啊啊啊啊坏姑姑！”

“小宝听话，妈妈后天早上就回去了，妈妈回去帮你打姑姑，乖，别哭了。”

堂嫂没再和周雅欣说话，但周雅欣知道，空调上有一双，或者几双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眼睛。

噩梦般的两天终于结束，堂哥堂嫂回来丢给周雅欣一袋山上摘的橘子让她带回家里去，算是她这两天的辛苦费。

周雅欣拿回家爸妈还以为她从小区垃圾桶旁边捡了袋别人不要的水果，骂了两句，周雅欣说是堂哥堂嫂给的，妈妈脸色一变，爸爸连忙接过来放冰箱，还说：“山上的橘子呀，没打农药的，好东西，辛苦人家大老远摘了带回来，雅欣，你谢谢人家没有。”

“谢了。”

周雅欣走进卧室，锁上了门。

妈妈突然冲到卧室门外要进来，发现门锁了，大力拍着门：“死妮子，一回家就甩脸色甩给谁看呢！还学会锁门了！快把门给老子打开。”

周雅欣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她妈妈拍门声音还大，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几步路走得跟爬雪山一样。

门一打开毫无意外脸上落了一巴掌，打得周雅欣偏过头去。

妈妈还在骂骂咧咧，拧了她胳膊好几下。

骂的内容无非是从小时候她如何如何不听话，如何如何让自己在外面丢脸，自己辛辛苦苦把她带大，还给自己甩脸子，每天看见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就想死。

周雅欣在卧室门口站了好几分钟，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妈妈见了她这样更来气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骂你了吗？我说实话你还委屈上了，老子都没哭。我跟你爸每天挣钱容易吗，要成绩没成绩，要长相没长相，一天天就知道吃，一点感恩都不懂，早知道你这样老子当时怀你不如流掉！死赔钱货！”

周雅欣抹了把眼泪，心里想我要是知道会活成这样你以为我愿意被你怀上啊，早打了继续生个男孩呗。

她还记得五六岁尚且懵懂时，爸妈带她去过一个算命的家里，算命的说她爸妈命中有子，就是要受难才能接到儿子，爸妈塞了几个大红包，拿着一袋子药就回家了。

后面偶尔听到爸妈骂那算命的骗钱，不知谁又说是她爸妈钱拿少了，爸妈又去了一趟，这次没带周雅欣。

回来后爸妈看她比以往更不顺眼，小雅欣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无论怎么讨好爸妈都会被骂。

过年她在小叔家里逗刚出生的小堂妹玩时，听见客厅的大人们提起这事，原来是算命的说她阻挡了父母的儿子缘分。

她记得她爸妈说，要是早几年知道就好了，现在她都七八岁，送也没人会要这么大的孩子了。

说来也奇怪，这时候说她大，转头又觉得她年纪小不记事，可以随意打骂。

亲戚那时候安慰爸妈，孩子总还会再有的，再不济等周雅欣成年了嫁人，总不算是“家里人”了。

为了这个可能的孩子，家里条件好点后买了一套三居室，周雅欣却住着最小的卧室，卧室装修走极简风，刮了大白，放张床，一个几十块的衣架，一套大伯家不要的书桌和椅子。

白色吸顶灯在坏了一次后变成了一个裸露在外的灯泡。

另一个大点的副卧改了当书房兼棋牌室，舒服到每年过年亲戚来家里吃饭时都夸爸妈装修得好，会过日子。

就在周雅欣以为今天上午就要被这么骂过去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妈妈戳了戳周雅欣的额头，整理了下表情走过去开门。

来人是周雅欣的发小姜米米。

“哟，米米来了，找我们家雅欣玩吗？”

“是啊，阿姨，我可想小欣了。对了阿姨，这是我妈让我给小欣带的水果，哎，可重了，别人送的，可贵，一箱子十个就要二百，我妈都舍不得给我吃非要我带过来给你们家。”

“来就来嘛还带这个。乖米米快进来喝杯水。”妈妈招呼着姜米米，让她进来。

姜米米擦擦额头上的汗，“算了阿姨，我懒得换鞋，让雅欣出来呗，我们今天出去玩一天，阿姨你放心的吧？”

妈妈朝屋里喊了声，“雅欣！米米来了，你这孩子也不出来，像什么话。”

周雅欣眼睛红红的，眼下还有黑眼圈，脸颊有些红肿，看起来好不憔悴。

姜米米吓了一跳：“小欣你怎么了？”

妈妈叹气，“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大早上就哭，米米你一会儿问问啊。哎，你这孩子不说话呢，快去换衣服和米米出去玩。身上还有钱没，没有妈妈给你。”

周雅欣抽咽着说：“米米我没事，你等一下，我去换衣服。”

姜米米眼睛转了转，说：“小欣快点啊，我去楼下等你，我扫共享单车来的，我得下去看看别一会儿给别人扫走了。”

“嗯。”

周雅欣知道姜米米是不想让她难堪的时候还被人看着，找了个借口开溜。

她刚回卧室换衣服，就听见妈妈啐了一口，“二百块！搁这和谁炫呐，有钱了了不起！”

话是这么说，她换好衣服去厨房打开冰箱想看看还有没有饮料能带下去，还是看到了冰箱里姜米米带来的二百块水果摆得整整齐齐，和下面一兜青黄的橘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啧。

妈妈听见她开冰箱的声音，特地说了一句：“米米拿的水果你别碰，留着带去你大伯家给大家尝尝。”

周雅欣关了冰箱门，两手空空。

妈妈大概还是想让她或者说她家在姜米米面前有点面子，破天荒拿了一百给她，让她别乱花。

也别乱说。

姜米米家以前和周雅欣家是邻居，租住在一个大院里的那种。

后来姜米米妈妈开店赚了钱，他们家搬走了，但姜米米直到上初中还和周雅欣一个班，两人一块玩，可惜两人没能上同一所高中，但并不妨碍两人是最好的朋友。

姜米米的高中管得严，上学期间不能带手机，两人只有姜米米放月假和寒暑假年节才联系。

周雅欣下楼，没看见一排共享单车里有姜米米的身影，正疑惑呢，姜米米从一辆SUV里探出头来，“小欣，这边！”

原来姜米米是她妈妈开车送来的。

姜米米给周雅欣开了后座车门，和周雅欣一起坐在后排。

“小欣好久没见你咯，听米米说刚才看见你哭了，我的小宝贝贝，受什么委屈了，和姨姨讲嘛，不好意思等下和米米讲也行。”

周雅欣又抽咽了下，“谢谢阿姨。”

姜米米妈妈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我的小宝贝贝，哭起这么惨，姨姨都心疼了。米米，等下送你们去商场，你记得买冰块给小欣敷一下消肿。”

“我知道了妈。”姜米米问周雅欣，“早上吃早餐没？”

周雅欣摇头。

早上在堂哥家给侄子煮了儿童水饺，然后堂哥堂嫂回来，她就抱着一袋橘子回家了。

“我就知道。”

姜米米从车上的布袋里掏出两个大苹果，脸上没憋住笑：“喏，洗过了，吃吧。这个才是十个二百块的那什么牌子的苹果，我给你妈拿的是十二块一斤的，换了包装哈哈哈哈！反正那个你也吃不到，我就，狸猫换太子！”

姜米米小时候就看见周雅欣在院子里被她爸妈追着打，衣食住行都是活着就行的标准，有时候学校交学杂费院子里的人都要听她妈妈骂上一个小时才给，姜米米可太知道她家里人是什么德性了。

周雅欣又哭又笑，车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到了商城，姜米米妈妈说：“小欣宝贝，等会儿陪米米逛街，看到喜欢的衣服也试试，让米米刷我的会员，姨姨好久没给你买衣服了，不要和姨姨客气。米米，券码发你了，吃完记得核销，还有下午电影和密室的预定时间别记错了……”

姜米米妈妈说了一大串，“你们两个宝贝贝玩得愉快，我也找我姐妹玩去了，晚上活动结束米米你记得打车送小欣宝回家啊。”

“知道了妈，你快去吧，我都记着呢。”姜米米说完牵着周雅欣的手去奶茶店买冰块了。

“……你不知道有多离谱，我除了睡觉上厕所都必须带着我侄子在客厅，和他大眼瞪小眼，我一掏手机，我嫂子就说，‘雅欣啊你不要在小宝面前玩手机，他那么小看到你玩也想玩，会近视的’，我天哪。”

周雅欣和姜米米吐槽这两天的经历，总算是纾解了些心头的郁闷。

姜米米恨铁不成钢：“我说你啊，跟个软包子似的，谁路过都能咬你一口吃了。再有下回你别去，就说感冒了会传染，我看他们还敢不敢让你带孩子。”

周雅欣咬着吸管，“吃饭时候说的，我难道能当场来一个大感冒？而且我爸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不去讨好他们就是犯天条，我回家要挨骂的。”

让他们在亲戚面前“丢面”更是要他们命了，挨骂是肯定的，说不好还要挨顿打。

姜米米刷了会儿短视频，忽然把手机给周雅欣看，“小欣，这个人好像你啊。”

视频是监控视角，内容就是一个女孩带小孩子在客厅玩闹，文案写着“我家的德华~”。

周雅欣一哽，这不就是她么。

“是我……”

看起来是堂嫂的账号。

姜米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再多剪一点恐怕就露馅了吧。”

周雅欣只能庆幸堂嫂的视频不火，只有几个点赞，估计还是亲戚们的，不然被同学看见了肯定又嘲笑她。

不一会儿接近电影放映开始，两人一人抱了一桶爆米花进去。

姜米米开了手机灯找位置，周雅欣跟着后面，一不小心就踩了一个男生的脚。

她连忙说了几声“对不起”，男生却笑了。

周雅欣觉得有些熟悉，姜米米转身过来，刚好银幕开始放广告，周雅欣这才看清这男生是她的同桌，许明煦。

姜米米跟着说：“这位帅哥不好意思，我朋友没看清……”

“没事，周同学，找到位置了吗？”许明煦问。

姜米米反应过来，“你俩认识啊。”

周雅欣说，“嗯，我同桌。”

姜米米点点头，拉着周雅欣去了自己的位置，毕竟电影院不是聊家常的地方，何况这还是人员爆满的黄金周。

周雅欣给许明煦发消息：“刚才对不起啊，话说你怎么没回去？”

许明煦回复：“同桌，好巧。我爸妈工作忙，回去也是一个人，干脆不折腾了。”

姜米米趴到周雅欣耳边，“小欣欣你有这么帅的同桌都不告诉我，咱俩十几年交情呜呜呜！”

“不对，你们班有这么帅的男的我怎么不知道？”姜米米往许明煦那边瞅了几眼。

周雅欣趴在她耳边，做贼似的：“转学生。”

“都一个月了！”

“你上两天才放假呢！”

“也对。”

电影开场，姜米米往嘴里丢爆米花，专心看电影。

周雅欣看得正投入呢，就感觉有人踢椅背。

一两次可能是不小心吧，周雅欣忍了。

三四次也可能是不小心吧，忍。

五六次……九十次……你搁电影院踢正步呢！

周雅欣面色扭曲，姜米米也感觉到了。

姜米米扭头，一个大概十岁出头的小孩朝她吐舌头，一脸挑衅。

周雅欣转过头去，小声说：“你干嘛呢，别踢了。”

小孩没理她，反而踢得更起劲儿了。

这是电影院，周雅欣不好和他进一步沟通，只能身体前倾，说不定一会儿小孩踢累了呢。

然而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也还是狗都嫌的年纪，一连踢了五六分钟。

周雅欣能忍，姜米米忍不了了，她转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这谁家孩子有人生没人教的，是不是癫痫抽抽了，控制不了腿趁新鲜去医院砍了。”

旁边没人吱声。

姜米米指着小男孩左边的大人：“是不是你管生不管养的？”

那人慌忙摇头。

姜米米指着小男孩右边的大人：“是不是你管生不管养的？”

那人没接话。

姜米米还要继续找小男孩家长，已经有后面不明真相的人抱怨她声音打扰大家看电影了。

小男孩见两人拿他没办法，就差跳两人头上去了。

姜米米气得，指着小男孩：“你他爹的一会儿散场别走，我也是未成年！”

周雅欣跟上，也指着小男孩：“你他爹的一会儿散场别走，我一屁股压死你！”

姜米米被周雅欣这话破了功，没忍住笑了，但很快小男孩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姜米米只能捂着耳朵。

天杀的黄金周的电影票多贵啊！就这么被熊孩子毁了。

小男孩的哭声引起了骚动，不断有人抱怨，还有干脆加入和朋友大声聊剧情的。

周雅欣打开手机搜索：如何治理电影院里的熊孩子。

忽然她左侧的人起身又坐下，她转头，竟然是许明煦和她旁边的人换了位置。

许明煦的位置靠中间，算比较好的位置，所以换得很顺利。

“你……”

“嘘。”许明煦站起身，借身高优势一把搂过后面的小男孩，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男孩居然不哭了，一脸惊恐，双眼无神，随后和周雅欣还有姜米米说：“姐姐对不起！”

大白天的见鬼了。

姜米米问周雅欣：“你同桌人挺好。他和这熊孩子说什么了？”

周雅欣问许明煦：“你和这熊孩子说什么了？”

许明煦的头几乎靠到周雅欣肩膀上，但还是隔了两厘米左右。他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吓唬他我认识他班主任，他要是还调皮就录视频给他班主任看，让他在国旗下和全校师生检讨。”

“噗！”

电影一结束，后面坐着的小孩就不见了踪影，姜米米笑得直不起腰。

许明煦说：“你这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嗯，她是我发小，叫姜米米。”周雅欣说。

姜米米掏出手机，“我觉得你也挺有意思的，要不加一下联系方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