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总是这么演的: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在外流落多年,在得知亲生父亲的死讯后卷土重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为“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这类情节之所以永不过时,或许是因为它经常在现实生活中上演,让观众们很有代入感。
可问题是……他是这样的人吗?
陆清羽迎着海风,眯眼看着这位许久不见的“哥哥”,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即使她穿了带跟的靴子,眼前的男人依旧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但身高上的差距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压迫感。
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副英俊纯良的皮囊,气场很强但不锐利,与生俱来的松弛感让他在任何场合下都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即使是不了解他性格的人,也会被他的外表迷惑,忍不住去信任他,不去揣测他的真实想法和动机。
“有亲戚想买我妈留下的房子,我回来办过户手续。”柳圣川说道。
他惜字如金,并且狡猾地只回答了她的问题,丝毫不提之前杳无音信的两年。
可他明明在消失前特地去她上大学的城市见了她一面。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当时的种种迹象都让陆清羽觉得,那是一场郑重的告别。
谁能想到两年后的现在,他居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他究竟去了那里?消失的这段时间他做了什么?现在又算什么情况?
她对这些一无所知,却也问不出口。
毕竟……他的生活与她无关。
“我昨晚刚到,还在想要不要过几天去找你呢。”见陆清羽绷着脸不说话,柳圣川淡然一笑,把话题拉回原点,“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种地方碰到了,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啊。”
看吧,他果然一点也没有变,总是用这种看似云淡风轻的态度掩饰自己,亲切的表象下藏着一种精心营造出的疏离感,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想法。
正如多年前那个暴雪纷飞的除夕夜,一个本该合家欢乐的日子,十七岁的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家门前,用他的存在抽走了支撑着她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家的最后一块积木,也撕破了她父母之间最后的忍耐和客套,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伤痕。
——“新年快乐,这是给你的红包。”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陆清羽一时难以判断柳圣川是否在说谎,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向他透露父亲的伤势,内心的矛盾让她的思绪变得混乱不堪。
“……你准备在镜海呆多久?“
最后她勉强地挤出了这个问题。
“至少到二月中,我想等过完年再走。”
“你和谁一起过年?你妈那边的亲戚吗?”
“对,但我和他们不算很熟,很多人的名字都记不全,这几年也没见过面,到时候场面可能会有点尴尬。”
柳圣川看似为难地耸耸肩,但脸上却明明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最近在放寒假对吧?”他甚至像没有留意到她的情绪波动似地,轻描淡写地提议道,“有空的话偶尔陪我出去逛逛怎么样?否则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这句话终于让陆清羽恢复了理智。
“不行。”她态度明确地与他划清界限,“这里到处都是认识我的人,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和你私下见面,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你说得对。”柳圣川缓步走向她,在和陆清羽擦肩而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我欠考虑了,不好意思。那么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陆清羽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心事?”
开车回家的路上,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
“……我在想明天挑哪个品种的狗比较好。”
陆清羽被问得一惊,连忙胡诌了一个借口,“阿旺是伯恩山犬,虽然我很喜欢这个品种,但如果再养一条一模一样的狗,会不会有点奇怪?感觉像是特地找了一个阿旺的替身一样。妈妈你觉得呢?”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这种谎,心里多少有些罪恶感。但同时又本能地觉得,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和柳圣川见过面。
哪怕那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就算在想心事,也别一脸呆呆的样子走神,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母亲没有怀疑她的说辞,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你将来是要混生意场的,要是像刚才那样随随便便把心里的想法摆在脸上,可是会吃大亏的。千万别像你爸那样,稀里糊涂活到这把年纪还……“
“是是是……”
陆清羽垂下眼眸,机械地点了点头。表面对这番教诲表示顺从,但实际左耳进右耳出,没听进去多少。
母亲总能把她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拿出来,加以升华后唠叨一番,反反复复说个不停。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甚至有些麻木了。
*
傍晚时分,细碎的雪片逐渐落下,灰色绒毯般的厚重云层盖住天空,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很快,天气预报再次发布了橙色暴雪预警。
出于安全考虑,连接霜月山居与山底下市区的观光缆车提前关闭,森林背后的几条雪道早早清场,山上的其余户外设施也都暂停运作。
度假村的住客在这个天气恶劣的冬日夜晚无处可去,但又不愿被困在房间里浪费时间,于是纷纷涌向霜月山居的室内娱乐场所,很快便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陆清羽的母亲从美容院回家后就觉得身体不适,具体表现为头晕和没胃口。
吃过药后她早早上床休息,让女儿自己解决晚饭。
陆清羽去厨房看了一眼,冰箱处在半空状态,里面剩余的食材寥寥无几,根本做不出什么花样。
她披上外套出门,原本打算去度假村自带的中餐厅随便吃点东西,心里酝酿好了要点的菜,但一进门就被难得人满为患的景象吓了一大跳,无奈之中只好退去隔壁西餐厅的后厨找吃的。
这大概能算她在这里能够享受到的特权之一。
餐厅的爆满让今晚厨房的忙碌程度比平时激增了一倍,厨师们快速穿梭在工作区,全神贯注且分工明确。
烤箱风扇运作的嗡嗡声、锅里油脂融化的吱吱声和切割装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香料的香气。
陆清羽小心绕过他们,想在不打扰任何人的情况下去剩菜区碰碰运气。
那里通常会有一些当天为应付午餐套餐额外准备的成品菜,只需在微波炉或烤箱里稍微加热一下,就足够她填饱肚子了。
走到半路,周钰溪的身影忽然从边上冒了出来。
“……你也是来吃饭的?”
陆清羽眨眨眼,目光落在他手里攥着的餐巾和刀叉上,合理猜测道。
“我是来试菜的,算工作。” 周钰溪顺手将餐巾递给她,“你来得正好,涂师傅多准备了一份,过来跟我们一起尝尝味道怎么样?”
“试什么菜?”
“下个月的情人节套餐,再过几天就要开放预约了,但菜单还没有定下来。我爸刚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最迟明天早上就要出结果,否则一些特殊原料的订购可能会来不及。”
情人节套餐是霜月山居几年前推出的特色项目,最初只是为了招待情人节期间入住的旅客。没想到这个项目因其优雅的环境和精致的菜品,以及能以合理价格享受到一顿可以在在席间眺望雪山和城市夜景的浪漫晚餐,迅速吸引到了不少本地年轻人前来体验。
口碑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如今霜月山居已经成了镜海市情人节约会的热门地点。
“哦哦,好呀。”陆清羽欣然答应。
她跟随周钰溪来到厨房后侧远离工作区的角落,一张铺着桌布的六人餐桌已经在那里准备就绪。
开胃菜、前菜、主菜、甜点,以及与每道菜搭配的各色葡萄酒……它们并没有按照西餐厅传统的上菜顺序,而是被一并摆在了桌上。
乍一看凌乱随便,可一旦接受了这个风格,又能体会到一种温馨随意的情调。
“你们要点个蜡烛吗?”
主厨涂师傅自顾自地搬来一个烛台摆到桌上,手里除了打火机外还提着一袋新鲜玫瑰花瓣,似乎打定主意要把情人节的氛围拉满,尽管他们只是在嘈杂的厨房里试菜。
“……不用了吧。”
陆清羽和周钰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地婉拒。
在涂师傅的引导下,两位从小在度假村环境中长大、对餐厅的运作流程和食物水准都非常熟悉的年轻人迅速尝遍了所有菜品。他们分别从厨房团队和顾客体验的角度出发,对每道菜交换了看法,很快便让涂师傅收集到了足够的反馈。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涂师傅收起笔记,心满意足地离开去忙别的事,留下他们继续解决剩下的食物。
“我这辈子好像还是第一次吃情人节套餐哎,今天真是沾光了。”
陆清羽用勺子挖着甜点,发出心满意足地赞叹。
心形的小蛋糕表面覆盖着镌刻成立体玫瑰花图案的粉色巧克力脆皮,上面撒着细腻的金粉,内部则包含了荔枝玫瑰口味的奶油填充和海盐巧克力果糖,精致的外型和丰富的口感让人不忍心吃得太快。
“你没和你男朋友一起吃过?”周钰溪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写满不相信,“不可能吧?”
“好像还真没有。”
“那也没关系,你今年把他叫过来陪你吃不就行了。”
“不行。”
“为什么?你觉得女生不该主动约男朋友过情人节?”
“才不是。主要我跟他已经分手了,现在单着呢,就算想约人都找不到啊。”
“……啊?”周钰溪略微抬起眉毛,显然对这个消息感到吃惊,“你们分了?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九月份,刚开学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啦。”
“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向你汇报我的感情生活,我们只是一起长大而已,你又不是我哥。” 陆清羽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一边笑着调侃,“再说了,哪天你要是交了女朋友,难道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我吗?你也不会的吧。”
“……”
周钰溪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伸手捞过酒瓶,给自己的杯子满上。
他游离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态度反倒激起了陆清羽的好奇心。
“唉,等等,你该不会有女朋友了吧?”
她一把抽掉他的酒杯,不让他有借喝酒逃避话题的机会。
“没有。”
“你确定?”
“真的没有,我骗你干什么。”
“……切,真没劲。”
陆清羽悻悻地把酒杯还给他,语重心长,“我说大哥,你虽然长得不错,但从高中开始桃花运就一直不太好啊,要不要自我反省一下或者去庙里拜拜?或者说你喜欢的其实是男的?你知道你可以对我说实话的。”
“别瞎说。”周钰溪抬手把一坨奶油甩到她脸上。
然后在陆清羽手忙脚乱地用餐巾擦脸时,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用她无法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还不是因为你。”
睡前努力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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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