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水流习惯性重重咳嗽几声,咳嗽完才想起这并无必要,还没熟悉做鬼的流程呢,不由得笑得更厉害了。
王墨回满心恼怒:“她是不是离得很近了,你正在被夺舍?谢水流,醒醒!”
“不……不……不,我……我表达不好,你不要往反方向理解,我是说,我希望她杀人,我希望她被我影响,所以我一直那么说,并不代表我坚信她会这么做,我反而相信她其实,不会杀人。”
谢水流笑得绷带上血滴乱飞,她举起手再三保证自己现在内胆仍然是谢水流,王墨回才撒手,让她仔细解释。
她不慌不忙地把时间线拉得很靠前:“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已经被夺舍的吗?是从鞋带开始,林栖之系鞋带的方式和我很不同,包括各种绳结,腰带的系法……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生活习惯,如果不是我这种矫情的人太敏感,恐怕都不会发现,在更早的时候她还有别的呢,比如我习惯用26键打字,她是九宫格,这种细节无足轻重对吧?但我却能了解到一件事,不管因为性格,还是因为变成了厉鬼性情偏执,林栖之就是林栖之,不会因为寄宿在什么人身上就变成什么样子,当然,除了寄宿在猫身上,有时候,猫的意识占据主导,她就很像一只猫,她的意识占据主导的时候,她就非常好认……总而言之,林栖之这个人,形状非常坚硬,套上别人的皮,自己的棱角就会顶出一格,就像穿着小两码的布鞋,鞋头总是会顶出来一块。”
她比划这个比喻,看王墨回听得发困的神情,恍惚觉得自己在上课。又笑起来:“在我一直想事情的时候,我又想起来一些,那件事我无法对你说出口,是被傀夫人加密过的,连我自己如果不仔细去想的话都无法想起来……就是关于放火,我对你说,我认为‘林栖之’会放火,所以我放火了……但你猜当初的真相是什么?林栖之没有那么做,是我在想当然……当然,林栖之希望我那么做,正是因为她没能做到。”
“我重新审视过去和这个……鬼,相处的细节,她有一句很爱说的话,‘做鬼就是这样的’,用来解释她的性情恶劣或者口出恶言。我一直把这句话当做陈述句,加上流放地的竹节虫也对我说过当了厉鬼会放大性情中偏执的部分,我就从没怀疑过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我成为林栖之,经历了她的生活,多少感受了她的内心,却觉得,有些东西是对不上的。”
王墨回说:“你在说,她是个好人?这一点我同意,但她不一定是好鬼。”
“不用‘好’或者‘坏’这件事来界定。她做人的时候,我也只了解片段,不能作为我思考的基准,而且那是她的场景,又不完全是现实的再现,”谢水流正色道,“我对她的看法,都是在她是鬼的前提下进行的。”
“比如?”
“我想当面和她说,有些细节还是不能和你说……毕竟你给官差办事,说出来,说不定你就要管了。”
“当面……你还见得到她吗?你快看看倒计时,时间不多了!还有你那个朋友也说当面说,你还能活着吗?我收到的资料里,你不是这么乐观的人啊!”王墨回重新把伞塞到谢水流手里,扯着她往山里走,谢水流好脾气地被拖着走,继续刚刚的解释:“过去有一些她的行动,我的判断是,她不是好东西,在骗我,另有所图,为了方便她自己,之类的……但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反而发现了一些微妙的细节,从一个向善的角度去想也竟然合理……而她曾经说过一件事使我非常非常在意,就是她曾经羡慕我作为活人还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她已经死了,什么也做不到……不把它当做陈述句看待的话,想想我经历过的另外三个案例,死去的人有执念,却无法改变现状,因为已经死了……因为无法改变现状,所以有那么那么深的执念,她那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会忽然间就什么都能做到了吗?我判断她会把自己困住……除非她真的被我影响,那才有杀人的可能……”
解释完毕,王墨回扭过头:“我说呢,你这个鬼魂出来有什么意义……原来只是因为离得近方便你的思维去影响她的思维,助纣为虐吗?”
“以上都只是猜想,我的经验告诉我,虽然我这人不太聪明,情绪内耗……但我的猜想总是差不多。或许你经验丰富已经习惯……我只去过四个场景,我只是经历那些难过的事情,却没办法帮到他们……我没办法对抗这种感觉,所以我想真正做点什么,杀人也很好。”
“癫婆。”王墨回不再和她叽叽歪歪,拖着她往露营地外走。
刚走出没几步,电话却响了,王墨回停下来用胳膊肘夹住她确保不乱动,这才看手机,立即严肃地挺直腰:“是我,是我……啊……什么……我……好的……马上过去。”
谢水流耷拉着头微笑着,王墨回却抿起嘴唇,想骂她却没立场,好一会儿只觉得很可笑,勾着嘴唇皮笑肉不笑,从嘴唇缝里发出嗤的一声,再看看谢水流,松手,抱着胳膊等了一会儿再看一眼手机,扒拉着转了几个方向,再扭过头。
谢水流问:“怎么了?”
“警察打来电话,是消防那边……几个小时前进山搜救别人,发现有一对露营的男女,被地震引发的落石,砸得脑壳稀碎。让我过去认一认是不是柳灵杰……和你谢水流,可惜我对你的脸不太熟悉,一会儿给我提示,”王墨回开启导航,不再看谢水流,话轻飘飘地往后脑勺扔,“你看,你多虑了吧……最后是这种,荒谬的进展,恶人有天收,你自己想杀人也没办法。”
“也很合理。”谢水流倒是坦然。
王墨回终于忍不住回头打量她好几眼:“不是说,没办法对抗那种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这也很正常啊,我已经习惯了做他人的过客,人的困境总是要自己解决,林栖之或许会不高兴吧,没能亲手杀人……而我只是普通人,要是忽然决定做一件了不起的事,立马就成功了,我还觉得奇怪呢。”
“我说你死了,你的尸体让砸了个稀烂,你没反应吗?”
“命运大概如此吧……”谢水流平静地微笑,转了转伞柄,像一根摇曳的红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