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水流对这里是【场景】的推测已经落锤。
在场景内,这两个小孩可以跨过物理上的门自由行动,但因为怨念在此,有一个看不见的门困住了他们,无法离开柳家公馆,一直在这里徘徊。作为“林栖之”,不管不顾地把火放了把这一切焚烧了才对,作为“谢水流”却想着还是要把两个孩子带走。无法通过【鬼信物】,就只好用笨办法,结果尚未可知。
于是自己做事也矛盾起来,顾此失彼,什么都贪婪就什么都做不好。
此刻,这里是真实,还是虚假?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内叩问。
就像第一次透过那薄薄的纸钱中孔,看见自己所住的地方已然一片疮痍。没有接过那片纸钱的李姐来说,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在李姐看来的真实都是,一切如常。真实和虚假是拓在一起的两张纸,被水浸湿,分不开彼此。
而这里的柳家公馆是虚假的,多年前已经被烧尽,现在是一片办公区——她明知如此,却因身处其中,而不由得相信这就是真实,说来也是巧,大火是头尾相衔的蛇,即便纵火者不同,她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些不能与人说的玄妙,再想起傀夫人起初的另眼相待,她心底的猜测如雾聚散,捉不到形体,也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说出。
她走到地下室门口,看见柳灵杰的母亲正在拍门:“小杰,小杰,是妈妈呀,你让我进去……外面闹鬼了!”
门却岿然不动。
或许这地下室建造之时就有格外的功用,墙体与门格外厚实,也或许是为柳灵杰的行径打造,足够隐蔽安全?她出来时,地下室门口还有格外的隔离间,用以消毒,清洗身上的血渍,换洗衣服,鞋子,确保不会把血污带到楼上来。
于是,也不知道柳灵杰是真的没有听见,亦或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爱好中无法自拔,做母亲的反复叩门都没有回应。谢水流怜悯地看着这个女人。
舒小通发现快要进入地下室了,把脑袋狠狠扎在她颈间,她安抚着小孩的后背进入地下室,柳灵杰正在欣赏这满屋的杰作,坐在椅子上,他还那么小,恶得天真纯粹,如果只看他的神情,还以为他还看航模,博物馆,星空,但视角一转,是尸体,残肢,动物碎片,还未孕育成型的胎儿,密密麻麻的罐子,他把这些当做珍宝。
在这里,能模糊听见他母亲的声音,柳灵杰置若罔闻。
谢水流把舒小通放得很远,自己凑近了看柳灵杰的五官,模糊能分辨出长大后的模样,假意叫“小姐姐”的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两个柳灵杰一重叠,她想起外头的林栖之还在出发杀这个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真是错位的一致,真是矛盾。
谢水流四下看看,找到林栖之的尸体,她被简单擦拭了一遍,面容安详——如果一团烂肉也能算安详的话。她抓住“林栖之”的胳膊。
成功了。
舒小通在角落里蜷缩着发抖,这会儿怔怔地抬头看她的动作。
现在的林栖之太轻了,即便是谢水流的身体过来,也能轻松把林栖之抱起来,没有内脏的一具空壳被她拦腰抱起,胳膊搭在肩头,仿佛在跳舞,也仿佛在拥抱。
“林栖之”拥抱着林栖之,半空中只有一具乱动的缺口尸体。
柳灵杰回头一看,啊的一声,仰头口吐白沫栽倒了。
谢水流瞥过去,轻轻叹气,她刚想挥舞着林栖之的尸体把柳灵杰吓唬一下,但对方就这么晕倒了?你不是变态杀人魔吗?这时候像个七岁小孩了?
尸体倒在她身上,仿佛她有实体,结结实实地嵌在她身上,她犹豫再三,还是抱了抱这具尸体。
“虽然你也不会记得,你也没有知觉……罪孽是抽象的,恨却很具体。我甚至很希望你拿我的身体去杀死柳灵杰,或者你聪明一些,伪造出一些自卫过当的现场?似乎一旦我主观上这么想,就有点不好了……真是复杂啊,收集了那么三个鬼信物,我也没有真正改变什么,没有真正帮到大家,徘徊者原来真的只是在各个场景里徘徊,不是捍卫者,不是守护者,也不是拯救者,即便经历你的事,也只是走向你已经走过的结局,太徒劳了……我真希望自己能真正帮到你点什么,哪怕是你利用我在先……我希望你能报仇,但你成功报仇之后,又有更难说的惩罚等着你,所以报仇到底算不算帮你,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有用,我也不清楚。”
“要是一切都结束了,我成功了,而你也还没灰飞烟灭或者永远受罚的话,我们好好谈谈吧?哪怕什么也做不到,我希望……还能见到你。”
谢水流酝酿词句,最后说:“要是你连累我背上莫须有的罪孽,我也接受,我现在做的这些也算不上无辜,哪怕已经发生了,但毕竟是我的自由意志想要把他们害死,我理解你。底线是我还想活着,不要把我弄死了,让我有我的可能性,做我想做的事,这样一切都来得及。希望你能听到。”
她把林栖之的尸体放回,转而抱起舒小通:“坏蛋已经晕过去了,老师要找出口,找到之后,你,我,盛铎,三个人一起离开这里,然后你放一把火好不好?”
舒小通点点头,伸开小手抱住她的脖子,把黏糊糊的鼻涕和柔软的嘴唇一起贴在她耳朵根上,发出个模糊的“好”,她转过脸蹭蹭小孩脸颊:“真乖。”
小孩眉开眼笑,抱住她,非常模糊地说:“林……老师,在,哪里。”
“什么?”谢水流愣了一下,看看自己还是绷带缠裹的样子,有些不解,小孩端详她,拍拍她的脸颊,又说:“你,对她,说话。”
她刚刚的话,小孩是听懂了的,分清了“林栖之”和“她”的区别,只是不解,小孩并不是笨小孩,她破涕为笑:“就在这里,她有一半在这里。”
这一点,小孩就不懂了,只是仍然本能地觉得她亲近。谢水流抱着她四处寻找出口,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比外面母亲的哭喊更重的声音。
谢水流立即上楼,女人也在上楼,楼上不知道哪里正在喷水,地毯被浸得湿了一层,盛铎正冷冷地走出来,看见她,眼睛弯了弯:“系统监测到他,不乖。”
男人手里提着椅子,歪在玻璃窗下,烟雾报警器往下喷水,他一抹脸,笨重地站起来。女人说怎么回事啊,男人说:“哪有什么鬼,装神弄鬼的,要咱们家的平面图。”
女人捂住嘴不可置信,男人厌烦地说:“一惊一乍的干什么,你还不如叫出来呢。”
女人指了指他身后,他回过头,椅子正悬在空中,砰的一声——砸向了他。
他跌在地上,这个鬼似乎也没什么力气,但他这回终于是亲眼看见了东西凭空悬起,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屁股在地上挪了好几回也没挪出半米,妻子过来拖他也拖不动,哭喊着往外跑又喊来人啊,却没有人回。
谢水流丢下椅子,挥动这个物体太费劲了,她对真实世界的影响过于有限,最大也就是轻飘飘地砸个椅子——她忽然想到什么,让盛铎和舒小通在这里继续翻找平面图,她跑去地下室,试图影响柳灵杰的刀,高高举起来自由落体,也能把柳灵杰带走或者重伤。
但她发现根本做不到,怪不得林栖之当初那么怨毒。她气得只好依样画葫芦举起椅子砸了柳灵杰,也只在脑袋上轻飘飘地碾过去,她忽然反应过来,该不会后面柳灵杰说失忆是真的吧?被自己砸的?她……
还没来得及多想,谢水流跑上楼,盛铎已经蹲在地上,地上摊着一叠文件,柳家夫妇正在砸窗户玻璃要逃出去。
谢水流一扫,的确是非常细致的图,紧急出口在哪里都很清楚,当然,盛铎也告诉她了,除了盛铎自己不敢去的地下室之外,其他地方的出口都被锁死了——而砸烂窗户跳出去这事儿,就不是他能管的了,毕竟他家用的不是什么智能窗户。
她说:“管不着那些,盛铎,已有的出口,你无法出去吗?”
盛铎摇摇头:“系统,被困在这里。”
好,重复确认之后,看来两个鬼必须依靠外来者的力量才能逃离这个该死的柳家公馆,就算她是外来者好了,她让盛铎这个沉的趴在背后,舒小通这个小的抱在身前,鼓励他们闭上眼,往最近的出口去。
无法离开,让盛铎打开一扇,也走不出去。
于是去地下室那个盛铎无法干涉的门,那条紧急通道通向儿童乐园,她很想让盛铎或者舒小通干点什么,就在这里,哪怕假的也好,把柳灵杰解决掉,后面就不会有麻烦了……偏偏两个小孩都无法,她只好钻进那个紧急出口,从地下室离开,回头把门锁上。
“放火。”她对舒小通说。
随着火焰升起,舒小通身上的衣服也在渐渐变红,她自己身上的白裙被血漫过的地方越来越多。
舒小通出神地看着如晚霞般灿烂的火柱漫天,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小孩勾住她的脖子,喃喃地重复:“明亮的……温暖的……很喜欢……”
这就是结局吗?为什么还没结束,无猜在外面没呼喊她吗?她思索着,舒小通忽然呜咽着蜷缩进她怀里,她意识到后面有人。
转过脸,数只手臂托举着的担架悬在空中,上面端坐着一个陌生的,优雅老太太。
傀夫人。
那张脸和自己见过的傀夫人不同,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这就是傀夫人。
傀夫人深深地看她一眼,她说不出话,只抱紧了两个孩子,盛铎已经抱住她一条腿,颤抖着哆嗦,舒小通更是不敢看,又一次尿湿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