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淮正陷在黑暗里,看一些有的没得电影。电脑屏幕反着蓝光,映在她的瞳孔里,没有焦点,整个人放空。手机的声音将她唤醒,她拿过来,点开,是一张照片。
背景是餐厅,季云思站着壁炉旁,手里端着酒杯。好看的裙子勾勒着她的曲线,两条腿又长又直,那脸上是自信的笑意。迟清淮呆呆的看着,伸出手摸了摸屏幕上的脸,这事儿她在现实里不敢干。
她好像,有点想念季云思了。
只是一张照片,没有任何说明。季云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可能她也有点想迟清淮。
餐厅水准挺高,菜肴在英国人的厨艺里可以算得上可圈可点。公司同事都知道她喜欢美食,这第一顿如果能让她开心,后续可能可以少挨骂也说不定。那几个年轻小伙子依旧跃跃欲试,找茬跟季云思聊天。季云思只是笑,说自己不available。
那目光定在季云思的左手无名指上,没有戒指。小伙子表示就算结婚了,也可能之后遇见真爱。这年头,哪有什么保证。
季云思心里冷笑了一下,她是个对感情挺专一的人。一次只约会一个人,多了,她没时间,更没兴趣。劈腿这种事儿,她觉得有点低端。所以她向来是谈恋爱的时候投入,分开也不拖泥带水。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分公司的主管,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跟季云思共事了多年,明白她的暴脾气。赶紧伸手抓走了这几位喝高了的小伙子,生怕一会儿下不来台。
终于恢复了清净,季云思坐在那,静静的喝着酒。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而第二天还有工作,所以聚会到九点多也就结束。季云思终于回到酒店,她泡在浴缸里缓解着一天的舟车劳顿,才想起迟清淮并没有给自己回短信。
难道没看见?
她突然有点想知道,迟清淮在她不在的时候,去做了什么?有没有乖乖在家,还是出去拈花惹草了。
虽然,以她的性子,不太可能主动招惹别人。但季云思总觉得,迟清淮有一种被动招惹女人的技能。那些女性看到迟清淮,总是有莫名好感,要么会激起母性保护欲。到底为什么,季云思也说不好。连自己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被她那眼神打动。
拿来手机,拨号,听着等待音,
“喂?”那边是迟清淮的声音。“云思?”
迟清淮还在盯着照片发愣,季云思的电话就来了。她像一瞬间被抓包,手足无措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点了接听。
而听筒那边的季云思,听见迟清淮的声音,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又为什么想打给她,愣了一下,回了个,“嗯。”
迟清淮觉得有点好笑,这人打给自己,却没什么要说的。她刚想问季云思有没有吃晚饭,那边人却开了口,
“清淮,你在家吗?”
“嗯,在家。”迟清淮回答,“门我锁好了,你放心吧。”
季云思没想问门的事儿,也不知道这木头又在想什么,可电话那边确实很安静,只有迟清淮的呼吸声。她思绪有点飘,想起了这呼吸在自己耳边的时候,又想起了迟清淮的手。
“你在……干什么?”季云思问,声音很轻,很柔。
迟清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确定这通电话的目的性。可她还是老实回答,“在看书,写论文。”
果然是木头,季云思用手划拉着水。
“你吃晚饭了吗?”她问。
没有……迟清淮今天什么都没吃,家里冷锅冷灶,可她还是回答,“吃了,三明治。”
“怎么没弄点吃的?”季云思有些惊讶于这个答案,毕竟迟清淮喜欢吃热的,胜过冷餐。而三明治除非必要,她能不碰就不碰。
“你不在家,没心情。”迟清淮想了想,还是如实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季云思点菜,习惯了季云思吃了爱吃的,在椅子上跳舞。
说来,她俩同居的时间不长,才两个月,却好似过了很久。
电话那边季云思轻轻的笑,她仿佛能看见迟清淮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坐在沙发上,吃着那个冷冰冰的三明治。而当她回家,打开门,迟清淮会像小狗一样冲她跑来,眉眼里是开心,还不忘哼唧着,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不知道迟清淮会不会这样,她只是觉得这个形象适合迟清淮。
“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啊。”季云思的语气,是意想不到的温柔。天知道她从来不会跟前男友们这么说话。大老爷们饿两顿死不了,不吃就是不饿,哪那么矫情。
可迟清淮勾起了她心里那一丝……保护欲?又或者是在意,她说不清。所以她愿意在电话里叮嘱她这些生存本能的小事儿,也会在到达后向她报备。可能潜意识里觉得,迟清淮这么敏感,听不到回信,会担心的吧。
“嗯,那我一会儿去弄一点吃的。”迟清淮在电话那头红了脸,她没告诉季云思,这样的关心她很受用,“你呢?晚上吃的什么。”
“扇贝、沙拉、鸭胸肉和甜点,公司聚餐。菜还可以,但没你做的好吃,不过下次可以带你尝尝。”季云思笑着说。
“嗯……好。”知道季云思看不见,迟清淮还是乖乖点着头。
听筒里传来水声,迟清淮顿了一下,“你……在干吗?”
季云思正用手拨着水面,“在浴缸里泡澡,今天很累。”
说完,两人的脸都是一红。
话题似乎有点太亲密,而她俩虽然行为大胆,嘴上连喜欢都没说过,更别提明目张党的**。
迟清淮那边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说,“那你洗……我去弄吃的了。”
而季云思笑了一下,“好,记得拍照。”
滴滴滴挂了电话,空气里又恢复了安静。
迟清淮盯着屏幕上那照片,点了保存,又加了锁。
而季云思把自己浸在水里,过了一会儿,又出了浴缸,到淋浴房冲洗干净。硕大的床,能看到城市的夜景。季云思躺在床上,一瞬间觉得身边有点空。她想念迟清淮的气息,虽然这人体温低,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思念就是这样,不经意种下的种子,会慢慢开出缠绕的花。而迟清淮的一举一动,眉梢眼角,明明那么普通,此刻却清晰的浮现在季云思心头。她没那么饥渴,凭借那回忆安慰自己。而她的手小,也柔软,迟清淮的手大,有力又宽厚。摸索在皮肤上,那掌心的薄茧蹭过,留下一串酥酥麻麻的痒。而当那手握住自己,季云思觉得连灵魂都在抖。
她试了一下,感觉不对,不管怎么努力,还是差了一点。她放弃挣扎,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收到照片,是一碗简简单单的葱花炝锅面,就像小时候生病会吃的那样。挺清淡,但营养丰富。
“看上去不错。”季云思回道。
“喜欢的话,你回来给你做。”迟清淮回复。
季云思笑着,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有人等她回家的感觉了。她打了一个字,好。随后告诉迟清淮,自己去睡了,明天还要工作。
晚安。
迟清淮回得很快,那面似乎好吃了一点。而她吃完饭,收拾好碗,也洗澡上床准备睡觉。枕头上放着的,是她的衬衣。唯一不同的是,这件被季云思穿过,还没来得及洗。那香水味传来,加重了思念的痕迹。迟清淮仿佛能看见季云思穿着这衣服似的样子,那妖娆妩媚的眉眼,而浅唱低吟的轻喘。
身体总是比脑子诚实,不会骗人。
她对季云思的想念,却两者都有。
迟清淮这一夜睡的不太安稳,她紧紧抱着那件衬衣。而季云思睡的也不太踏实,她却是因为工作,就连睡觉,还在默念第二天的会议内容。
干练的职业装,依旧好看。她穿着高跟鞋跨步进了办公室,跟客户握手,接着就是幻灯片,演讲。这一单光设计费就价值三万镑,挺划算的。
而几百公里外的迟清淮起了床,背着包去了学校。她今天有课,不能迟到。硕大的阶梯教室,坐了不少人。今天讲写作中的戏剧冲突,老师在上面引经据典,底下的同学有的拿着电脑做着笔记,有的画画聊天。全世界的大学生,都一个样。
下了课,迟清淮打算去图书馆,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
“K,好久不见。”迟清淮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迟。”K今天穿了件白衬衣,下身是牛仔裤,挺休闲,挺阳光。“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
这话说的迟清淮脸一红,她最近除了上课就是回家,也没怎么跑图书馆。毕竟她们这专业,书本网上都有电子版,论文也可以回家写,没什么装用功的必要。
“嗯……在家写论文来着。”她笑笑。
“跟你那室友,怎么样了?”K 问的直白,弄的迟清淮一愣。
“我不太明白……什么怎么样?”迟清淮打马虎眼。
“她对你有意思,你说呢?”K冲她眨了下眼睛,笑的挺狡黠,“不然谁会把醉鬼捡回家呢。”
“她是出于好心。”迟清淮努力解释。
“嗯,是挺好心的。”K 只是笑。“我也想好心来着。”
这话说完,迟清淮愣了一下,是该多想还是不该,她不知道。而她的沉默,却让对面那人笑意更深了些,说了句回头见,就走了。
迟清淮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万人迷,更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她挠挠头,还是决定回家,正往家溜达着,手机响,通话邀请,来自她表姐,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知道她取向,不但没说什么,反而会帮她劝迟爸迟妈。为此,迟清淮挺感激她的。
“喂,姐,怎么了?”迟清淮难得绽放了个笑脸,发自肺腑。
“没事儿,这不是问问你,在那边生活的怎么样?”顾涧溪坐在沙发上,正剪着指甲,“咱俩几小时时差来着?”
“冬令时,现在是八小时时差。我这十二点,你那……晚上八点了吧。”迟清淮算了算。
“你挺好的吗?吃的喝的还习惯吗?”顾涧溪对着手机说,“听说你从学校搬出来了?”
“嗯,学校太吵,我就搬出来了。吃喝都挺习惯的,我自己做,没什么不适应。”听见表姐的声音,迟清淮第一次觉得,她有点想家了。
“那就好,室友怎么样,好相处吗?”顾涧溪清楚的捕捉到了迟清淮那一抹鼻音。她知道迟清淮自小就这样,有什么委屈、情绪从来不说出口,只是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闷着,直到眼泪汪汪。
“室友……挺好的,是个学姐,挺照顾我。”提起季云思,迟清淮的情绪好了一点。
“哦?学姐啊。”顾涧溪抓到了重点,“好看吗?”
这问题问的迟清淮一愣,她撒谎也不是,不撒谎也不是,过了半晌,嘟囔了一声,“好看。”
“清淮啊,你不会对人家动心思了吧。”顾涧溪一针见血,她太了解自己这妹妹。支支吾吾的,肯定有情况。
“啊?没有啊……”迟清淮笑了一下,“我们是纯洁的室友关系。”个鬼,迟清淮心里苦笑。
“纯不纯洁我倒不在乎,毕竟守个美女,能坐怀不乱的可能性不高。但是作为你姐,我得劝你一句,你要想谈恋爱,最起码得搞清楚人家是直的是弯的,别弄的跟上次一样。”顾涧溪拿起了听筒,语重心长的说,“国外虽然比国内开放,但是这关系也乱的多。你是弯的,这条路打算走,姐姐支持你。但如果人家是直的,你也别掰人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不结婚,不生子的。”
“姐……我知道。”迟清淮走路的脚步停住了,她嘴唇抖了一下,还是笑着说,“别担心了,八字都没一撇。”而下一句话她没说出口,那就是英国同性婚姻是合法的,孩子也可以有。只是这些对于她来说,太遥远了,她不敢想。
“哎,我这就是担心你,异国他乡的,家里人也不在,怕你受委屈。”顾涧溪听着迟清淮的声音,有点心疼。她不愿意总拿现实敲打迟清淮,可生活从来不是蜜糖,而是毒药。
“我没事儿,我生命力顽强。”迟清淮笑,“姐,不跟你说了啊,我去上课了。”
“嗯,好,忙去吧,记得好好吃饭啊。”顾涧溪能听出迟清淮的闪躲,她也就没再多说,挂了电话。心里却盘算着,有时间得去看迟清淮一趟。
而挂了电话的迟清淮,接着往家走。姐姐的话她不是没想过,而各方面她也有考量。她跟季云思的不相配体现在方方面面,无法确定心意,未卜的前路,都横在她面前,哪有时间想什么天荒地老。
而如果季云思没骗她,她应该可以排除家人阻力这一条。毕竟按照季云思的话,她不存在出柜的烦恼,也算件好事儿。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自己跟季云思的关系。
如果,这所谓关系存在的话。
家门口,季云思的车停在车位上,迟清淮看几眼,觉得自己得早日买车,考个驾照。她回家打开电脑,搜了搜相关信息。不太难,先是考理论,再是实践,跟国内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全英文,准备一下,也不太糟。
季云思那边的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合同拿到手,预付款也进账,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而接下来的几天,她得去现场看看地形、地势,做初步规划。还得派工人过去勘测地貌,做土壤采样。
忙的时候,另一半是一件奢侈品,而异地,会让对方变成电子宠物。所以季云思和迟清淮的沟通停在短信间,那不多的通话里。而那晚安,也透露着轻飘飘。
季云思明白,自己是不能接受异地恋的。所以如果想跟迟清淮有个未来,她就必须留在英国。可问题是,这地儿不是移民国家。之前工签的路可行,但已经被缩减很多年。以迟清淮这三不靠的专业,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这些都得从长计议。
而为了一个人,花费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又有没有必要?
季云思挺纠结的,一边是对迟清淮的好感,而另一边是肉眼可见的困难。迟清淮年少,什么都不懂。异国他乡的生活艰难,法律法规的晦涩,鸡毛蒜皮的煤水电账单,只能自己去解决,这些都会耗费着人的精力。
要知道,在之前的关系里,这些琐事,季云思统统不管。她是潇洒快乐的,追逐着自己的理想。而迟清淮像个……burden,却一路坠着她,让她不能飞翔。
所以这是很大的让步,也是极大的妥协。而都说琐事会拖垮一个人,这些付出也会在日后如附骨之虱追随着两人,每到关系紧张便会跳出来,咬的她们遍体鳞伤。当那些付出和委屈摆在桌面上比较,才会更让人心碎。而那深情,也都化作了难堪。
如果知道日后的样子,季云思还会不会这样做。这话在一次吵架,迟清淮问过她。而季云思那好看的眸子盯着迟清淮,她说,清淮,我这人向来很少后悔。但我现在,后悔这七年,后悔我在你身上花费的时间。
只这一句,把两人经历的过往,那些好的坏的统统碾碎,留下一地玻璃茬。任凭你如何小心翼翼的清扫,仍然留下血迹斑斑,清除不干净。
就算季云思让她滚,迟清淮那难过也都可以被很快治愈。但那一次,迟清淮心死了,她觉得自己浪费了青春,也浪费了季云思宝贵的时光,她找不太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对于季云思来说,哪怕她每天洗衣做饭,哪怕她温柔体贴,哪怕她做了一切对方想让她做的事儿,却依然是个累赘。
这个念头击垮了迟清淮。
从此之后,不论季云思如何笑,如何闹,迟清淮总是淡淡的,语调轻柔,说着知道了,回答着都好。
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经历了那么多困难,为什么最后会有了隔阂?又或者,情侣间不该经历那么多磨难。以至于在精疲力尽中失去了体面,装不下去那安稳的假象。耗光了耐性的爱情,还能给彼此留下什么?这个问题迟清淮问了,没有回应。
人生能重来吗?很可惜,不能。
七年前的两人,对这未来的一切并不知晓。
所以季云思摸出手机,在上面打出几个字,“周五下午的火车回伦敦,你来接我吗?”
而迟清淮很快回答,“去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准备好。”
季云思笑的甜蜜,点了菜,又在结尾加上,“有点想你。”
这陌生的字眼让迟清淮脸红,她回道,“我也是。”
期待,就这么蔓延在空荡荡的家里,等待着季云思回来后的欢笑。
对未来一无所知,真好。
甜中带刀的风格,改不了了。因为……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