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可如从前那般,因得不到又比不上,只能背刺几句,却于我而言不痛不痒。”
不再为虚无的姐妹情面忍着脾气,冯芷凌反而畅快许多,“至于我直呼父亲名字,你也大可去告一状。看他是先来责骂我,还是因在次女面前跌了份,而先斥责你不要自找事来招惹我?
再者,上次的事情,不必夸我大度,不计前嫌。”冯芷萱惊慌失措,冯芷凌步步紧逼,“我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答谢’。
毕竟我被母亲发落修行,以至于两年别离,错过最后时机,如今天人不得相见,都拜你那几册话本所赐。”
咄咄言语之下,冯芷凌仿佛回到两年多前,还未被送离冯府的时候。
*
“大小姐,这是夫人命婢子送来的大家字帖,说是要您每日赏鉴临摹,陶冶情操,不可忽略,待她月末再一起考校感悟。”
宓静秋的贴身侍女,这日送来整整一木匣子字帖,全是世面难得一见,保存完好的名家真迹。
“辛苦元筝姐姐,就在书桌那头放下罢。请转告母亲,芷凌必认真钻研,求其精髓。”来人是宓静秋小时便跟着的老人,冯芷凌对她亦是十分客气。
宓静秋向来严格,不许女儿只知嬉闹玩耍,因此安排许多课业。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甚至史书论策一个不漏,务求要冯芷凌做到处处精通。如此一来,冯芷凌自独立院子后的生活,简直如索居般孤独单调。
常见的人,除了身边来往伺候的婢女,就是教授各门课业的老师。每日面见老师的次数,比与父母见面的次数要多出许多。
这样苛刻律己的日子,偶尔也会叫人喘不过气。
因此家里有一个妹妹,时常来梅竹轩拜访,可一起吃喝茶点,说些姐妹之间妥帖话题。于冯芷凌而言,是难得的轻快放松。
只是没想到,正是这样的松懈,叫冯芷萱有机会挑拨离间。
在冯府,宓静秋虽掌中馈,实际却极少离开自己的院落。多数时候由她亲自查看账目流水,再安排手下管家跟进。
因宓静秋管事向来是肃正威势之风,阖府上下都畏惧夫人威严。连带夫人对大小姐约束颇多,管教极其严厉,在冯府也不是新鲜传闻。
冯芷萱,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想叫冯芷凌与嫡母争吵,生出嫌隙。
她心知姐姐每日除了学习女子技艺,还要饱览群书。夫人给冯芷凌安排的书目,不是传统教条戒律,便是名家论作,务必要培养冯芷凌成为品性正统,才艺超群的千金小姐,决计不会允许冯芷凌接触外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杂谈。
然而朔朝风气其实已十分开放,市面不少戏剧话本盛行,各家年轻的小姐少爷,或多或少,都看过一点儿。
悄悄买来话本几册,顺手藏进冯芷凌的梅竹轩,并非难事。
过了几天,梅竹轩里也毫无动静,冯芷萱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她却不死心,猜测嫡姐是将捡到的书收了起来,并未清出梅竹轩,于是借问安嫡母之机,暗中怂恿宓静秋入夜去冯芷凌院里。
是夜,梅竹事发,宓静秋大发雷霆。
“好,好得很!我尽心尽力,却教养出来一个满脑侧辞艳情的女儿。从前读的规矩,都去了哪里!”
宓静秋严厉高傲,不通情理,半夜撞见悉心管教的女儿偷读春闺话本,认定她早已歪了心思。不顾身边人劝阻,坚持要将冯芷凌送往山上清修三年,以磨回心性。
“夫人,这过一两年,凌儿就该谈论婚事。若被人得知她在寺观受惩戒,于此大大不利啊。”
冯崧第二日傍晚回来时,才知长女几乎是连夜被母亲安排行李,一早差使送去高山寺,不由连连劝道,“凌儿一向端正规矩,能有什么错事惹你如此大动肝火?”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宓静秋思想正统,深闺女儿读了歪书此等丢人现眼的事,并不肯向家人说明。冯崧性格软弱,加之纳妾后与宓静秋感情冷落已久,见夫人强横不答,便也赌气不肯掺和。
就这样两载时光过去,直到宓静秋突发心疾去世,冯崧方才顾上喊人将大女儿接回来奔丧。
而冯芷凌两年多少女时光,就这样日复一日,耗费在凄冷山寺间。
自漫漫回忆中恍神,饶是冯芷凌向来含蓄稳重,也忍不住眼底微微发红:“这一桩恩怨前嫌,确实是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计较,你倒主动上门催债来。”
“……与我无关,我也不知夫人竟会那般发火。”冯芷萱大觉不妙,慌张解释,“我那时只是见姐姐天天读些枯燥无味的东西,想让姐姐得些松快……”
“你起初,究竟好意恶意,自己心里有数。”
冯芷萱如何解释,冯芷凌并不在乎。
“我原本,不想撕开这层幌子。只因书是我自己捡去不假,也是我自己留下来看,这一点我并不怨怪他人。我与母亲的矛盾,也许不是因这书,也会因其他事激发出来。只不能否认,因你施展手段,叫我这两年至亲不得见,有家不能回。我想了想,这笔账,确实不能不算;
母亲昔日,忙于中馈与亲女的教养之责,倒是对妹妹有所疏忽。”冯芷凌伸手拈住妹妹的下巴,冷笑,“可知长姐如母?今后冯府上下大小事,少不得我要过问一番!”
…
冯芷萱惊魂未定回了豆蔻院。
她满十五岁后,冯崧便将豆蔻院单独给了她,婉姨娘则搬去了离冯崧书房更近的宝兰院里。
想到冯芷凌方才话语,冯芷萱心下难安,便又匆匆去找生母。
“母亲,父亲可有说何时去祠堂祭礼么?”一见婉姨娘,冯芷萱急忙问道。
“我如何知老爷打算?既然说想要抬我为妻,那早晚会成,急什么?”婉姨娘嗔怪道,“就这事,值得你匆匆来问?”
“若是,若是姐姐不乐意,此事可还能成?”想到冯芷凌方才怒气,似乎一改从前对冯府事宜漠不关心的模样,冯芷萱深怕嫡姐暗中阻挠母亲作平妻的事情。
“老爷说大小姐并无异议,为何又会突然不乐意呢?”婉姨娘奇道,“大小姐一向淡泊,并不计较府里大小事,何苦起意为难咱们。只是老爷先前想在今年办成,怕是不能,毕竟夫人年头才去,到底日子不合适。只是再等上一年半载又何妨?我与老爷恩爱多年,并不差这一层名分。”
婉姨娘向来不是好高骛远的性子,为人十分平和柔顺,反而因此得了先夫人怜惜。
宓静秋虽厌弃冯崧情移,对她却未有过刻意为难。冯芷凌在府上时,对父亲这个妾室也算客气,因此婉姨娘向来不觉得嫡小姐会为此事作梗。
女儿莫名其妙的担忧,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波澜。
劝不动母亲,冯芷萱又不敢说出自己当年行事得罪嫡姐缘由,只好怏怏不乐回了豆蔻院,越发心郁。
只是叫她更心郁的事,还在后头。
“上天有德,成人之合。朕闻冯府长女,恭谨端敏,风姿雅悦;今有中郎将嵇燃,忠勇谦良,未得婚配。可成佳偶,姻缘敦睦,以慰朕心。”
传旨太监拢起圣旨,笑眯眯道,“贺喜冯老爷!这嵇将军屡立战功,归京即得封赏,正是如今圣上跟前红人。如此得意佳婿,又是圣上亲指的婚,必定美满和睦,光耀门楣。”
“谢圣上隆恩,冯崧感激不尽。”冯崧虽知贵妃有意插手嫡女婚姻,却不知这姻缘来得如此之快。还得了圣上亲旨,不由喜出望外。
“冯府长女芷凌,叩谢圣恩。”圣旨来得突然,冯芷凌却已不意外,淡然行礼接旨。
冯府上下跪了满院,直到大小姐接旨叩谢,传旨太监一行离开后,冯家上下才恢复往日模样。
“好!好事啊!”冯崧喜上眉梢,“娘娘对你的婚事果然上心,竟能求得圣旨赐婚,日后冯家必定要更上一层了。”
府中有圣上圣旨,可以说是极其光宗耀祖的事。
“娘娘关爱,芷凌感激。”冯芷凌虽知此事非琪贵妃所愿,却不能、也不必向冯崧解释。
冯芷萱却不知其中弯绕,只是一想到嫡姐竟得圣上亲自指婚给前途大好的新秀武将,心内更是憋屈不已。
*
另一头的嵇府,也接了同样含义的圣旨。
“臣谢主隆恩。”嵇燃跪叩领旨。待传旨太监离开,方才微皱起浓黑的眉。
“圣上如何想到指婚一事?”次日昔日袍泽恰好与嵇燃饮酒,得知此事,有人不由疑惑。
“许是圣上爱怜人才,既已赏无可赏,便赏位夫人。”陆川笑道。
他与嵇燃在淮南从军时便结识,感情较一般将士来得更深厚。
“要我说,谨炎恰是该成家的年纪,这一赏来得妙。”谨炎乃嵇燃表字,陆川与他关系亲近,常以此称呼。
“还不知将来的中郎将夫人,是何模样?”同袍们饮了酒,谈天便放肆些,“只怕是不多见的美人,郎将大人可勿吝惜喜酒,叫我等有幸一睹嫂子芳容。”
“夫人美不美,成婚前怕是猜不到了。只是嫁给嵇兄,将来必不止是郎将夫人而已,这前途还是能略算一算的。”
“本就不该只是中郎将。”有人心直口快接话,闻言众人一时沉默。
此番聚会的,都是嵇燃相识已久几位将士。一听便知,这说的是嵇燃旧日军功,曾被三皇子下属冒领一事。
嵇燃:家人们谁懂啊!论文一作让人抢了(不止一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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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旨:姻缘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