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第52章 故人

这是容奕近几个月以来第三次站在医院的大厅里。

说来也奇怪，本来她一年半载也去不了一次医院，最近却总是光临医院。

容奕的胳膊和沈向瑜的挽在一起，她思绪纷飞间，偏头去看沈向瑜，发现他的神情也和她同样复杂。

“要是实在不想去，我们就别上去了吧？”

身侧的人沉默了一会，像是在和自己作斗争，最终开口，说出了一句中国人最爱说的话：“还是去吧，来都来了。”

他们此行要去看望病人，而这位病人嘛，是他们两个都不想看见的人——林宇承。

自从那天在沈向瑜车里，她冲冠一怒为蓝颜后，容奕和朋友们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清空，所以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消息。

直到昨天梁一涵告诉容奕，林宇承得了白血病，辗转托人联系到梁一涵，希望容奕和沈向瑜能够去医院见他一面。

两个人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血液科。

当容奕和沈向瑜推开门，看见躺在病床上，插着许多管子的林宇承时，容奕觉得有些唏嘘。

不久前还在同学聚会上咄咄逼人的林宇承，短短几个月不见，竟然消瘦成了这副样子，他脸上的肉挂不住，脸颊深深凹了进去。

不过容奕并没有因为他这可怜的样子而对他心生怜悯，只是不冷不热地问候道：“班长，好久不见了。”

在护工的帮助下，林宇承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

林宇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两位老同学。听说老沈申上国科大的博士了？恭喜恭喜。”

沈向瑜面无表情：“嗯，谢谢你啊。”

……

病房里一瞬间安静的有点可怕，林宇承看向容奕：“我想和……你男朋友，单独说几句话。”

容奕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但也还是点点头：“行吧，我出去，你们聊。”

她关上了病房门，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

沈向瑜皱了皱眉：“林宇承，叫我们一起来，又单独让她出去，你想干什么？”

病床上的男人叹了口气：“沈大博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有些关于我们之前的事，我想好好和你说一说。”

沈向瑜轻啧一声：“有话快说。”

“我坦白，沈向瑜，我确实从上初中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看不顺眼你的成绩，也看不顺眼你有个关系那么好的青梅竹马，甚至比你还要优秀。

其实我分不清楚，我喜欢容奕到底是因为喜欢她……还是讨厌你，你拥有的一切我都想得到，她也不例外。”

“凭什么你能轻而易举地获得那么多人的关注，凭什么她是你的……

我不甘心，后来你拥有的都变成了我的，竞赛的名次、红榜上的成绩、还有你喜欢的人，都属于我了。

姓沈的，你有没有那么一刻，也嫉妒过我？”

沈向瑜盯着连接着林宇承身体的各种监测仪器，电子屏幕发着冰冷的光，让他有些走神。

和医院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这些仪器他都再熟悉不过了，他像个成绩优异的医学生，甚至可以准确地说出它们任何一个的名字。

片刻后，沈向瑜抱着臂冷冷开口：“首先，我想有一点你弄错了，小瑾并不属于谁。”

“一开始，我确实嫉妒过你，可当我弄明白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想法之后，我就不再嫉妒了，我恨你，但我也可怜你，林宇承。”

“我可怜你为了毁掉我的前途，不惜拿自己喜欢的女孩来编造谣言；我可怜你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在燕大的论坛里上蹿下跳传播流言；我更可怜你活了二十多年，连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觉得仅凭那一段只言片语就想打倒我，那你大错特错了。如果一点点打击就能让我萎靡不振的话，你就不会在初中见到我了。”

林宇承面色苍白如纸，声音颤抖着：“如果我说，我后悔在年少时做过的那些事，我现在想请求你的原谅……”

“不可能。”

沈向瑜和容奕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宇承错愕地看向推门而入的容奕：“你……在偷听？”

她毫不掩饰：“是啊，班长，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病房门口的容奕逆光而立，沈向瑜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渐深——

他忽然想到，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做值日生留在最后，被几个同学嘲笑他没爹没妈。

本应该离开了的容奕却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逆着光站在那里，像个从天而降的女侠，抄起一把扫帚，把那些说闲话的同学都赶跑。

然后她拉起他的手：

“沈向瑜，回家吃饭了。”

回忆和现实，两道声音跨越过数十年的时光重合。

他弯了弯唇角：“好。”

不去看病床上林宇承的脸色，沈向瑜转身，丢下一句话：“白血病不是绝症，你不一定会死，别在这装模作样的洗心革面，我们不吃这一套。”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点阴暗地想，连我都活下来了，你凭什么死，死也太便宜你了。

不记得是怎么牵着容奕的手出去，直到走到医院地下停车场，沈向瑜忽然停了一下：“不对。”

“怎么了？”

“我忘了让他跟你道歉。”

容奕哭笑不得：“道歉有什么用，他就算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他，快走，我们回家！”

/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燕大附中。

容奕突发奇想：“要不今天我们不做饭了，再去吃一次米粉吧。”

“好啊。”

到了米粉店，赶上周末，虽然是饭点，但并没有那么多前来用餐的学生。

他们还是在上次的那个位置坐下，老板看见他们：“啊，是你们两个，来吃米粉啦？”

沈向瑜主动接了话：“对，老板，给我们来两碗招牌米粉，一碗麻辣一碗清汤，麻烦多加点豆芽菜。”

吃到一半，容奕又瞥见店里贴的满满当当的心愿墙，忍不住发问：“你说你以前在这里贴便利贴，到底写了什么？”

沈向瑜眯了眯眼：“你猜啊。”

容奕摇摇头：“猜不到。”

“生命久如暗室，不妨我明写春诗。”

他说。

在复读期间，机构的语文老师推荐他看了一本书，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这句话正出自这本书。

启程去江大报道的那天，他特意来了燕大附中，那时他做好了永不会再回到这里的心理准备，打算最后来看一次，这与他缘分短浅的母校。

那次老板并没认出他，吃完一次米粉后，他在心愿墙上贴上这张便利贴，拉上行李箱便离开了。

一路上，他都没有再回头。

容奕点点头，称赞道：“有文化。”

沈向瑜暗笑，他没有说，其实他在后面还写了一句话。

“愿你的人生永远容易而顺利。”

……

两人吃完饭结账时，外面推门而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容奕惊讶地叫道：“方老师？”

“容奕？呀，这么巧。”方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看向一边的沈向瑜，“这位是……我的数学课代表？”

沈向瑜一愣，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方老师，您还记得我？”

灭绝师太抱着臂，难得一见地笑了起来：“虽然你上完高一就转学了，好歹也是当过我课代表的学生，这么优秀，我怎么会不记得。”

紧接着她又问道：“你这孩子，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想到来看看老师呢？人家容奕就经常回来看看我们。”

沈向瑜卡壳了。

他没想到接近十年过去，教过那么多学生的老师竟然还能记住仅仅在这里上了一年学的自己。

见沈向瑜面露难色，方瑜也不过多盘问他，把话题转到了容奕身上：“对了容奕，我这几天正想找你呢。”

“找我？”

“是啊，下个月就是咱们学校建校110周年校庆了，学校想邀请一个近十年毕业的学生作为杰出校友代表发言，你愿不愿意来啊？”

“可以啊方老师，我当然愿意了。不过，我能不能带沈向瑜一起回学校看看？”

“这当然可以，不过，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俩……”

容奕笑了起来：“对，方老师，我俩在谈恋爱。”

方瑜的口吻有些感慨：“你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还能在一起，不容易啊。好好的，等结婚记得请老师去喝喜酒啊？”

两人脸俱是一红，容奕笑着回复道：“没问题，方老师，到时候一定请您去。”

“下个月三号校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稿子，我去和主任那边知会一声。”

“好的，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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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米粉店，容奕眉飞色舞地对沈向瑜说：“我还记得咱们高一那年正好是学校100周年校庆，咱们班还排练了一个大合唱节目呢。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都可以去当杰出校友代表了。”

沈向瑜也跟着感叹道：“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还没说你呢，见到老师怎么跟傻了一样，话都不会说了。”

他坦白道：“因为我真的没想到，过去十年了，方老师还能记得我。”

容奕低下头嘟哝着：“以前我每次去看方老师，她都会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其实她一直都惦记着你啊。”

说到最后，她语气有些沉重：“可是谁都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初春的街头，路边的树木都绽放出嫩绿的新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沈向瑜叹了口气，轻轻把容奕拥入怀里：“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但容奕只是低沉了一瞬，很快又开心了起来：“现在正好，我们可以再回高中看看了。”

沈向瑜也笑起来：“嗯。”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却又很慢。

它会把那些在你生命中没什么意义的人，当做沙砾冲刷掉。

而经过时光的洗礼，最终留下来的那些人，都如同珍珠一样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