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华殿里面歌舞姬已经离开,整个大殿没有一丝声音。身穿黑色铠甲的禁军围住了大殿四周,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珍馐也不能勾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如坐针毡。靠近白玉阶那块案台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有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了暗黑色的大团印记。熏香遮盖住了血腥气,遮盖不住人心惶惶。
一盏茶之前还呈鼎沸之势的宴席已经空了好几个位置,他们现在全都聚集在偏殿里面。
挂着白胡子的太医闭着眼睛在萧北燃的手腕上摸了好一阵,嘴巴越抿越紧,眉头越皱越深,在有人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太医睁开眼睛,不,应该说是瞪大眼睛,山羊胡子一颤一颤,弯腰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徐太医,萧将军他到底怎么了?”皇帝站起来,焦急地问。
“回皇上的话,萧将军怕是,怕是……”
老太医怕是半天也怕不出来,皇帝急得想跺脚,又不敢催他,生怕一吓他更怕不出来了。
“萧将军怕是中了毒。”老太医吐出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其实他也为难,自古以来太医是最短命的行当,说不对,砍头;治不好,砍头;知道得多,砍头;知道的少也要砍头。在这宫宴之上,外邦使臣面前,有人投毒暗害了一国将军,实在是天大的丑闻。
“什么毒?” 皇帝急问道。
“是,断魂散!”老太医叩首在地,掷地有声。
周围一片吸气声,即使不知道这个药的药性,光听名字也知道其霸道之处,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皇后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轻声安慰:“萧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有事的。”
“把人带上来。”皇帝厉声道。
两个黑甲禁军架着一个人进来,他四肢毫无生气地拖在地上,口角尽是鲜血。其中一名禁军道:“回皇上的话,在他的身上搜到了药粉的痕迹,经太医验证,正是断魂散。”
在萧北燃被抬到偏殿之前,谢宁指着站在朱祁良身后的侍从大喝一声:“按住他。”
皇帝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护卫在皇帝身边,一动不动,他们除了皇帝的话谁也不听。宫里面的人自然不会听谢宁的指挥,众人都惊魂不定又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侍从发难。朱祁良更是目瞪口呆,这几乎就是指认凶手了。只有白玉秀闻言一脚踹翻了那人,想要按住他的时候,那人一个飞身翻起就要往殿外跑。那人似是没有料到有人这么快就能想到他的身上,跑得飞快,几乎贴地而行。
这下就连白玉秀都没有反应过来,抬腿就追,还好还没到门口,一个鎏金香炉就砸在他的背上,又飞出去好远趴在地上。
白翼踏着沉稳的步子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无视那群光站着的废物,对白玉秀使了个眼色。白玉秀过去先卸了他的下巴和四肢,让他没有办法自裁或是逃跑。
围观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要不是有鬼,他跑什么。又都去看谢宁,他是怎么发现这人不对劲的。
谢宁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眼光,问道:“去叫太医了吗?哪里有床?”
“已经去请太医了。”这才有太监引路,把已经昏迷的萧北燃安置在偏殿里。
谢宁虽然不认识那个买药的人,但是自从进了广华殿他始终留意恭王和他身边的人。且断魂散是即时用药,即时毒发,下药之人一定不会在远处,果然让他发现端倪,这才没让这个形迹可疑的下毒之人逃走。他坐在萧北燃的旁边,握着他的一只手,冷冷地看着屋子对面皇帝的那边。
朱祁良也跪了下来,他额头上面全都是冷汗,流进眼睛里面蜇得生疼也不敢擦一下,他大声道:“皇上,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的人怎么会去毒害萧将军呢!请皇上明察!”
朱祁良心中千回百转,脑中一团乱麻。他是有意把萧家整垮,可是他不会做出在宫宴上毒害萧北燃这种蠢事,尤其萧北燃还是喝的自己亲手倒的酒才毒发的。他又看向那个下毒的人,喝道:“说,你身上的毒药是哪里来的,为何要陷害我!”
地上那人四肢动不了,嘴合不上,口水和血水齐齐流出,他嗓子里面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趴在地上,侧着脸,在偏殿的烛火下面看着朱祁良,然后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角度原因,没有人看见地上那人的嘴唇在动,只有朱祁良看见了,上一秒还在厉喝的他瞬间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朱祁良袖子下面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尖叫和颤抖,他定了定神,转头对着皇帝磕下去,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皇上,臣冤枉。”
皇帝陷入两难的境地,地上那人有明显的嫌疑,但是敢在宫宴上下毒,肯定是死士,若是这个时候把他下巴接上去,他光用舌头、牙齿就能有一万种自杀的方法。要是不让他开口说话,不仅会有冤假错案的风险,还不能弄清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得先压到牢里面,慢慢审问。
萧北燃闭眼躺在床上,满身的血迹已经擦干净,唇白如纸,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断魂散可有解药?”谢宁抓着回来的老太医问道,白玉秀和白翼也都盯着太医,虎视眈眈。
“是有解药,不过……哎哟,这位小公子,你轻一点,不过萧将军两年前重伤,身体大不如前,此番中毒已经算是小事,更可怕的是断魂散激发了他体内的宿疾,只怕不好。”老太医艰难地说出病情,垂首等待着那句“你要是治不好我让你整个太医院都陪葬”,但是没有等来,他诧异地抬头,看着这位气势逼人的小公子。
谢宁低眉,遮住眼底的凶狠,他冷静道:“请太医尽力医治。”
“是。”
光凭一个手下下毒,是没有办法定一位王爷的罪的,皇帝让朱祁良先回家,无事不必外出,等到事情有个结果自会有人通知他。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只不过说得好听。朱祁良谢恩后看了一眼萧北燃的方向,迎接他的是六道带着寒光的视线。朱祁良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不在意,他脚步虚浮走出偏殿。
太医洋洋洒洒开了两篇子的药方,立马有小太监过来拿走方子去煎药,谢宁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北燃的身边,白玉秀也不肯离开,两个人眼巴巴盯着萧北燃,生怕他再被人害去。
月亮升起来了,雪还没有停,闹剧告一段落,宴会已散。乞颜律和乞颜日珠临走之前还礼貌地问了问萧北燃的情况,只得到一个性命无碍。其他人也挠心挠肺想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是禁军围得密不透风,只得悻悻回家。
帝后守了一会儿也离开了,留下人手和太医供他们使唤,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还留在偏殿里面。白玉秀看谢宁的脸青青绿绿,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眼底的寒意更浓了,他握着萧北燃的手不放开。白玉秀想劝谢宁歇一歇,放松一点,但是开口好几次都没有说出来,叹了一口气,倒一杯热水放在他手里。
谢宁触碰到热水像是忽然回神,但是眼神依然没有离开萧北燃,只是小声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会给你想办法。”
白玉秀闻言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皇家没有无缘无故的恩典,给了你什么,必然是要从你那里拿走更多的东西。太后早在乌桓族来之前就暗示过白玉秀,晋国与乌桓族要和亲,京中贵女人人有份,但若是要有利于皇帝的人选,少之又少。当时只是试探,那么如今郡主封号已定,就已经是内定了。
其实白玉秀也惶恐过,但是说白了,她早知自己的命运,与其嫁给京中那些只知道喝酒遛鸟的纨绔蹉跎一生,还不如乞颜律呢,其实仔细想想,乞颜律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而且,凭她的本事,在草原上岂不是天高任鸟飞。
她坐在床阶上,摇摇头,笑道:“无所谓愿不愿意,京城中婚姻内何谈感情,嫁给他,我未必吃亏,说不定将来还能弄个女王来当当。何况又不是明日就离家,贵女出嫁,礼仪繁琐,又事关和亲,自然更加郑重,没个一年半载弄不完,说不定还有什么变数呢。”
“你是真的长大了。”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两人皆探过头去,萧北燃抬手覆在谢宁的脸上,扯动嘴角道:“让你担心了。”
谢宁狂摇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让他不要再费力气说话了。白玉秀跳起来去找太医,白胡子太医这一晚上受惊不小,拎着小药箱来给萧北燃诊脉,直道:“人醒了就好。”又得出一个“切不可大意”的结论,才发话可以回家了。
话说另一边,朱祁良自从看清那人口中说的是“他让我做的”以后,就魂不守舍,失魂落魄,回到府里,恭王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知道自己素来帮不上忙,就默默退下。朱祁良现在也顾不上照顾妻子的情绪,他一步一个雪坑走到书房。书房里面漆黑一片,他却猛然瞪大双眼,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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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宫宴风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