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婷婷袅袅,施施然立于大殿正中。嘴角轻扬,眼含笑意,脊背挺立得笔直,仿佛等待上座之人的首肯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情。
这人正是左通政使之女沈春秋。
沈国栋已然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殿中发生的事情。沈夫人暗自咬牙,捏着杯子的手指泛白。沈嘉木眼无波澜,如同老僧入定,面无表情看着这个新来的妹妹。皇后也露出诧异的神色,面上不悦,觉得这样做不妥,刚要回绝,皇帝却眼前一亮,往前一探,颇感兴趣道:“哦?既如此,沈小姐便请。”
沈春秋欠身行礼,告诉乐师弹奏《凤舞九天》,背景是十六扇朱红色的大门,和被框在门框里面的雪景。一声直穿云霄的笛音绕梁而上,转瞬间,沈春秋一只足尖立于地上,另一只足尖指天,双手交叉,涂了蔻丹的手指柔软似无骨,一上一下作天女状。然后跟着鼓点的节奏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足下极稳,双臂和指尖不停变换动作,鹅黄色的衣袂纷飞,恍若振翅欲飞的金凤。
《凤舞九天》本是广为流传的一支舞,动作并不繁杂,天下女子皆可舞之,就连路边的垂髫女童亦可哼唱着跳两下。但是,所谓大道至简,越是经典,越是危险。在宫宴上,选择这样的一支舞,跳得不好便会贻笑大方,跳得好了也不过是寻常舞蹈,无足挂齿。又有宫里的舞蹈大家珠玉在前,若是差强人意,难免会被与舞姬相比,这对贵女来说是极损颜面的事情。在场的众人一颗心都高高提起来。
只有谢宁和萧北燃完全不担心沈春秋,提着酒杯碰了一下然后欣赏这绝美的表演。只要见过她在轺车上恍若天人的舞姿就会知道,今夜以后,她,将会成为京城中的一个传奇。
曲毕,舞毕。大殿里面鸦雀无声,沈春秋的足尖落地,悄然无声,双臂像一片羽毛缓缓落下。她站在那里,连气都没有多喘一下,仿佛这支惊艳了所有人的舞蹈对她来说就像是闲庭信步一样。
“好!”皇帝率先鼓掌,眼中是激赏、是惊艳、是迷恋、是占有,是欲|望。然后是如雷鸣般的喝彩。皇后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她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还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沈春秋宠辱不惊,又是翩然一礼,安静地回到座位上。她是一个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的聪明女子。
沈嘉木柔声道:“恭喜妹妹了。”
沈春秋笑了笑,举起酒杯道:“也祝姐姐得偿所愿。”
沈春秋的舞蹈把这场宴会推到了最高|潮,后面的表演都索然无味,也没有人注意了。宫宴上还准备了投壶、飞花等活动,众人游走在席间,或选择自己喜欢的游戏,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敬酒。
乞颜律捏着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小小的酒杯走到白玉秀的桌前,弯腰道:“恭喜慧谨郡主。”
白玉秀坐着没有动,笑道:“再次谢过乌桓王子相救之情。”
乞颜律笑着摇头叹了口气,壮硕的肌肉都蔫儿了些许,颇有些无奈道:“举手之劳,这件小小的事情郡主还要谢多少回?我们竟然生分至此?”
白玉秀抬起杏仁大眼看了他一眼,笑容不减道:“王子慎言,你我并无私交,何来生分不生分。”
这话已经是极不客气的了,但是乞颜律没有生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乞颜日珠窜过来,搂着白玉秀的肩膀道:“你们好啰唆哦,谢来谢去,恭喜来恭喜去的,有什么意思。来,我们来投壶,输的人喝酒,怎么样。”
话是询问,其实并没有给白玉秀回答的机会,直接把她给拖走。然后有别家的贵女也陆续加入进去,花枝招展地围做一团。
帝后也从高台上下来,身边各站着两名小太监。那两个小太监一看双脚的走路姿势就是武功高手,低眉顺眼地站在帝后身边。他们一路走过,看过,皇后被乞颜日珠撒娇叫到投壶那里。而皇帝则径直走向沈春秋。
沈家一家站起来对皇帝行礼,然后其他三人自觉退下去,只留沈春秋和皇帝说话。两个人面对而站,中间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低声浅语,一个亲和,一个恭敬。
朱祁良从白翼那里说了半天,然后走到萧北燃这张桌子前。萧北燃正哄着谢宁喝掉一碗据说营养十分丰富但是口味奇怪的汤,谢宁皱着眉头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看见他过来,萧北燃半真不假地客气一番,顺便还用手指头威胁谢宁不许把汤倒掉。
谢宁翻了个白眼,听话是一定不会听的。
“萧将军安好。”朱祁良笑面虎。
“恭王殿下同安。”萧北燃大尾巴狼。
“素闻慧谨郡主最敬重表兄,日前之事是本王妻妹鲁莽,还望萧将军海涵。”
“姨丈疼爱独女逾越性命,下官身为晚辈,自然对表妹多关照几分。”
“万幸郡主无恙,否则妘樱万死难辞其咎。”朱祁良顿了顿道:“萧将军恐怕还不知道,樱妹已于昨日在狱中过世了。”
不仅萧北燃,就连谢宁也大吃一惊。知道他们会动手,但是没想到连年都不肯让她过。怪不得恭王妃脸色那般灰败,从此他娘家再无人支持,只能紧紧攀着朱祁良这棵大树。
“节哀。”萧北燃公事公办。
谢宁觉得朱祁良并不伤心,甚至有点高兴。从前他贤名在外,但是被这两个奇葩兄妹给搅和的一团糟,成了京城笑柄。如今张妘樱和张庭耀双双殒命,只剩一个听话的王妃,他反倒能够省心了。他不指望妻族有所助力,起码能不拖后腿。
朱祁良亲自给萧北燃斟满酒杯,萧北燃却之不恭。
谢宁看见以后在下面狂掐萧北燃的小腿,喂,不是告诉过你宫宴上要小心吗,尤其是恭王啊,怎么他倒的酒你还要喝吗!?
掐了半天,萧北燃小腿上的肌肉坚硬如磐石,谢宁手指都痛了也没有捏起来一点点。
忽然,谢宁脸上一烧,又想到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让萧北燃“在宫宴上要小心”这种话的。呃,在那种情况下,专心致志的,怎么会有人有心思听别人说什么。就像他后来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之间说了什么。
思及此处,谢宁继续狂掐萧北燃的腿,他岿然不动,谢宁气不过他捶了一拳。
“等等。”谢宁出声制止,恭王愣了一下,萧北燃也回头看他。“你身体不好,不宜饮酒。”
“昭元夫人与萧将军伉俪情深啊。”朱祁良笑着调侃一句,然后举着酒杯道:“此酒并非烈酒,一杯而已,但饮无妨。”
谢宁还是把着萧北燃拿酒杯的手。
他刚想说话就有人在他身后拉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沈春秋,旁边还站着皇帝。
“就是谢大哥和萧将军把臣女从山上救下来的,要不是他们二位,臣女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呢,哪有这般福分与陛下同殿宴饮。”沈春秋端着酒盅豪饮三杯表示感谢,然后亮出干净的杯底,皇帝夸了一句“女中豪杰”,谢宁不得不回敬。
这么一来一往不过眨眼的工夫,萧北燃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就已经把朱祁良给他的酒喝下去了。谢宁想要去抠他的喉咙让他把酒吐出来,但是周围无数双眼睛,他不能这么做。急中生智,只好搂住萧北燃的腰,踮起脚尖,贴得极近,凑在他的耳朵边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萧北燃在这之前已经被灌了不少酒,他借着酒劲儿压在谢宁的身上,夹杂着沉水香的酒气喷在谢宁的领间,黏糊道:“我们现在这样,我很舒服。”
谢宁:……
你个不正经的,知不知道有人要害你啊,还在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旁边人站的不远,虽然没能听见谢宁说什么,但是萧北燃的话还是落在他们的耳朵里面,有人调笑“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朱祁良也人畜无害地笑看他们两个。
沈春秋也艳羡道:“真羡慕他们的感情啊。”
皇帝负手而立,道:“表兄是很好的人。”然后又看了一眼沈春秋道:“沈小姐又何须羡慕别人。”
沈春秋但笑不语。
又说了几句话,萧北燃没有别的反应,谢宁稍稍放下心来,想让东倒西歪的萧北燃先坐下。就在朱祁良转身的工夫,萧北燃腹中一涌,一大口血喷了出来,尽数吐在了朱祁良的后背,然后跌坐了下去。
谢宁双臂之间顿时一空,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神情麻木地蹲下去抱住萧北燃。
“萧北燃……你……别吓我。”
躺在谢宁膝盖上的萧北燃侧着头,嘴里像泉眼一样不停地往外冒血。“噗”又是一道长虹,一口接一口,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谢宁哆嗦着手想要把他的嘴堵住,仿佛这样就能让萧北燃不再吐血。
萧北燃举起手,口中还在不停吐血,在半空中截住了谢宁的,用尽全身力气攥了一下,然后弯了弯眼睛,道:“你,别……担……心……”
小谢现在还没有开窍,只是被萧美人的美色所诱惑。
萧美人在他眼里是活人微死,死人ing,死了4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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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宫宴风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