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黑色的信封,肃穆安静,滔天的愤怒从胸口涌出,又归于平静。谢宁把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背在身后,眼睛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春秋掩唇笑了一下,对他眨眨眼,道:“别紧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们在干什么?”白玉秀又冒出来,插|在两人中间。
沈春秋亲亲热热挽上白玉秀的胳膊,道:“我在感谢谢公子这一路上的照顾呢。”
白玉秀虽然膈应,但是修养使然,她也没有甩开她的胳膊,只是拖着沈春秋离开,赶紧逛完赶紧拉倒。快快快。
萧北燃去了书房议事,谢宁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他缩在床尾,眼眶发红,似是愤怒到了极致,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暗无天日的牢房,没日没夜的折磨,烙铁贴在身上的“嘶嘶”声,棍子打在身上皮肉破开的声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嗥叫。谢宁把头埋在膝盖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直到白玉秀大声小嚷地在外面喊,谢宁才回过神来,他面无表情地洗了把脸,收敛了所有情绪。
“谢宁,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怎么叫你半天你都不答应。”白玉秀还是被萧北燃吓怕了,到底是没敢直接闯进去。“外面太冷了,我们来你这里坐坐。”
谢宁带他们到茶室,他也无意攀谈,下人上来茶水以后他就从书架上找了话本子看。
沈嘉木坐在对面低头喝茶,存在感忽高忽低,这里没有她可以献殷勤的人,她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春秋和白玉秀挨在一起,两个人竟然还手拉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一路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啊。”听到白玉秀的控诉,谢宁抬起头,看见她眼睛红红,像是哭过,又看向两人的手。她可真有本事。
“我才知道春秋姐姐原来受过那么多的苦,小时候养父养母对她非打即骂,好不容易到了祖父家里,还被人绑架到山上,还险些被烧死,肯定是有人不想让她回到自己父亲身边!我还看了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子,太可怜了,痴痴傻傻的,应该是吓坏了,我们要给他找最好的大夫,不能让他没有家了,再变成个傻子。”
沈春秋在亭子里面跟白玉秀讲述了自己悲惨的过去,白玉秀这种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不会有机会知道贫民百姓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的。她听完沈春秋波折的前半生后痛哭流涕,当时就又画下大饼,道:“你以后只管好好在这里生活,谁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谢宁凉凉地瞥了白玉秀一眼,三言两语就被套牢,她还担心大头变成傻子,这里的傻子只有白玉秀一个。
白玉秀和沈春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谢宁偶尔凑一句,沈嘉木则完全沉默。
“你看什么这么入迷?” 白玉秀扒拉谢宁手里的话本子,见他眼睛都没离开过,不由好奇。
谢宁亮出封面给她看。《风流王爷俏丫鬟》
白玉秀:……
“这些也是吗?”沈春秋从书架上拿下来另一本,《妖冶将军哪里逃》
谢宁又抽出来好多本,什么《内宅里细说的那些事》《长老你在玩火》《夫君,慢着》《将军和副将不能说的那些秘密》……这本拿走,这本不能给她看。
“这些都很好看,你要不要看,可以全都拿走,这些我都看完了。”谢宁大方道。
茶室里的阳光极好,谢宁在家里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茶室喝茶吃点心看话本子,时间长了萧北燃也会拿着书过来,两个人就静静地看书。这面书架一半放的是萧北燃的文志,一半放的是谢宁的话本子。
白玉秀拿起一本翻了几页道:“真的吗?这些我先拿走。”
“等等。”白玉秀以为谢宁要反悔,抱住话本子不放手,却听见谢宁道:“这封信是给你的。”
“什么信?谁给我的?”白玉秀不解。
“赵保名,东州知州收到了你送去的银子。”
“哈!”白玉秀兴奋得脸蛋通红,这是真正由她自己做的一件好事,还收到了一封感谢信。“太好了,正好明天我约了乞颜日珠去敬香,让她也看看。对了,春秋姐姐,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
沈春秋婉言道:“我才到家,明日母亲还要带我去别家……”
“哦,那就下次吧,没事,以后你可以经常来找我玩。”
白玉秀抱着话本子兴高采烈,沈春秋也拉起沈嘉木,一副两人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密无间的模样,笑道:“姐姐,我们走吧。”
*
西院,书房。
大黑单膝跪在地上,道:“主子,恶霸山上七十六口无一生还,只有您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子还活着。整座山头被烧成一片废墟,尸体全部焦化,已经派人收敛尸骨,让他们入土为安。”
“可查出失火原因?”萧北燃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看不清神色。
“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是因为炭盆翻倒,恶霸山上多用茅草,加之当夜风大,炭火引燃草堆,再被风一吹,睡梦中无人警觉,火势便不可控制了。”
萧北燃眯了眯眼睛,怎会无一人警觉,当夜是喝了点酒,但是不足以让人昏迷不醒,“
你再去查,应该还有一人生还,他当时不在山上。”写完信后传信下去,山下一定有人接应,大黄他们是在马车上发现绑了信的箭羽,多数是接应之人插|上去的。
“是。”
“还有?”
“还有天露教的事。传说与当时在化州听到的大差不差,近两年兴起来的,发展得十分迅速,传说他们的祖师爷给现任教主托梦,说他会转世到一个人的身上,他们如今正在寻找这个转世之人呢。”
萧北燃呵呵一笑,神仙转世都搬出来了,这局棋可不小,野心也不小。
“找人盯着他们。”
“是。”
“东州那边也来消息了,灾情已经完全控制住,到明年春天不成问题。还说谢谢主子给他们留下的银票,他用这笔钱买了种子,春天的时候正好用上。还规划了储水池和水渠,来年就不至于大灾当前无力抵挡了。”
赵保名是一个有远见的好官,如此一来不仅能保证明年的粮食有一部分能自给自足,修水渠之事还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再者又能给为生计发愁的人一个谋生的渠道,同时还减轻了朝廷的负担,如此一举数得,头顶的乌纱帽戴得当之无愧。
不过。
萧北燃问道:“银票?什么银票。”
大黑也抬起头,道:“不是主子给的吗?赵大人说是在炕席下面发现的一摞银票,只有主子和三奶奶睡过那间屋子,他就以为是主子留下的。”
萧北燃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低头笑了笑,脸上的严肃消失不见。这个小傻子,做好事不留名,自己白担了这个名声。
“你下去吧。”
“是。”
知道白玉秀带人跟谢宁在一起,萧北燃踱步到萧封泊的房间。萧封泊正铺着一张大画纸,描摹窗外寒梅,他看见萧北燃,招呼他进来,递给他一支笔,祖孙二人一齐完成这幅画。萧北燃的丹青是萧封泊一手教出来的,两人画意相似却又略有不同。不能说祖父一定画得比孙子好,也不能说孙子一定要比祖父差,总之,各有千秋。两种不同年纪,不同经历的笔触落在纸上,更能体现出梅花的风格。
“怎么样?我给你的建议可有效?”萧封泊笔下不停,忽然开口。
萧北燃正专注着,被戳中心事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乌漆麻黑的大圆点。
“哎呀,你!你这!”萧封泊心痛地看着自己的画,“这画我都完成八分了,马上就能完成,叫你小子来画两笔还不够添乱的呢。”
萧北燃辩无可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对,他就是做错事的孩子。
“祖父莫急,改日孙儿再画一幅送给祖父,保证一模一样。”
萧封泊跺脚,道:“是一幅画的事吗?”
痛心疾首半天,然后扔下画纸,又看看萧北燃,眼睛里面冒出精光,道:“看来是奏效了,看你满脸春色的样子,窗外的梅花都叫你给压下去了。”
萧北燃脸红,只说一句:“祖父英明。”
萧封泊靠在太师椅上,道:“那是自然,祖父可比你老子强多了。想当年你祖母……”他止住话头,萧北燃听见后却不依不饶:“祖母当年也是这般俘获您的芳心吗?”
“你祖母是个例外,她的法子一般人学不来,你还是老老实实听祖父的话,讨夫人欢心是最要紧的。”萧封泊打着哈哈含糊过去。
萧北燃深以为然地点头,萧封泊冲他招手,他走过去,“拿着。”萧封泊压低声音塞给他几本小册子。
萧北燃不明所以,翻开看了一眼,霎时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袋上面,“啪”地一声合上。
“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