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鱼 第6章 第六章 军训

十三年前。

易曦叶坐在慢悠悠的绿皮火车里。火车一摇一晃的，而他只有半边屁股坐在座位上。他时不时地将脚下快倒的行李扶起来，他怕挡住了过路的行人。早上没有吃东西，这会儿临近中午了有点饿了。反正马上到站了，忍到下车再吃点东西吧。

这是十五岁的他第一次离开家人去遥远地方生活。花了姐姐攒了半个月的钱买到的无座车票。

北方真冷啊。

九月份的南方还很热，可是一到北方，就需要将短袖换成长袖了。好在易曦叶早有准备，已经提前将长袖外套拿出来了。

“列车停靠站，石家庄车站，请下车的旅客带好行李，有序下车……”

易曦叶背好包拿着换好的票，一手一个地拎起编织袋，向旁边阿姨道了声谢谢，便下了车。如果不是好心的阿姨，他也许就要从深圳一路站到石家庄，即使是他，也遭不住站一天一夜的折磨。

他坐上公交，拿出新手机给姐姐打电话：“姐，我坐上公交了，还有一小时就到学校了。”

易向阳清脆的笑声在手机里响起：“平安就好！到了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听到姐姐熟悉又温柔的声音，易曦叶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那边天气还好吧？冷不冷呀？”

易曦叶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雾霾，说道：“嗯，天气挺好的，不是很冷，带的衣服够穿了。”

“冷了一定要说呀，我再多给你做几件衣服！”

易曦叶笑了起来：“好，好，先不说了，话费挺贵的，到学校再打给你吧。”

挂掉电话，笑容却在易曦叶脸上保留了很久。

学校建在郊区，从公交车站出发，还要走十分钟的路。

易曦叶走到学校后，先是将行李放在宿舍楼下，然后去找班主任报到，拿到校园卡和宿舍分配名单。最后凭借名单返回宿舍楼找宿管拿钥匙。

宿舍是四人间，两个上下铺，两张桌子和一个大储物柜。

易曦叶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宿舍，空间宽敞，甚至还装了空调。

这是全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环境也是一等一的好。学校占地面积大，所有建筑都像刚修的一样崭新如初。

易曦叶的中考成绩极好，又考过了这所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他这才有机会来这里读书。

他进入教室，看见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班主任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她帮易曦叶把单据资料放在课桌抽屉里，说：“你就坐这儿吧，现在先暂时按照先来后到原则排，等后面正式上课了会再排一次座位。”

易曦叶把手里捧着的课本轻轻放到桌上，礼貌笑道：“没事，我坐哪里都一样。”

这是最后一排的角落，看样子他来的比较晚。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应该是留给最后一个报到的学生。

教室里的同学有的在预习课本，有的在聊天说笑。易曦叶决定先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昨晚没怎么睡好，现在一坐下就有点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吵醒。易曦叶微微抬头，在臂弯里露出个眼角瞟到了噪音制造者。

这人一脸痞气，眉眼间看起来总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他的鹰钩鼻非常有特色，没有白种人那么大那么尖，但是配上那双内眼角下拉眼尾上挑的鹰眼，更加像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此人发现易曦叶在偷瞄他，眼睛一眯，咧嘴笑道：“兄弟，你也来这么晚啊。”

见此，易曦叶干脆起身揉揉眼睛，把眼镜带上：“现在班会该开始了吧？”

那人瞥了眼易曦叶课本侧封上写着的名字，小声地念了一遍，随后哈哈笑道：“是啊，我卡点来的，班主任马上就到。”

班会期间，旁边那人用胳膊肘捅了捅易曦叶，小声道：“我叫左银，银子的银。搬宿舍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就睡我上铺。”

易曦叶点点头以示回应。

左银继续骚扰易曦叶：“你自招几分进的？”

易曦叶回答：“375。”

左银瞬间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牛啊！数理化英总分一共400！你就是那传说中自招第一名的天才么？！”

他的声音有点大，全班同学都朝这边看来，老师也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左银立刻讪笑着比了个禁声的动作。等老师继续讲军训注意事项时，他小声感叹：“我才263，刚好踩250的线过……啧……题目实在太变态了！”

易曦叶听此，有些疑惑：“300才能进A班，你不应该在B班吗？”

左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开始有些躲闪，含糊其辞道：“哎呀……什么A班B班的，有区别吗……过线不就行了嘛……”

自招生也分档位，B班是重点班，有好几个，而A班则是重点班中的重点班，俗称实验班。

易曦叶看了眼左银，一下想明白了什么，便不再多问。

左银见易曦叶放自己一马，于是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晚自习时间，教官陆续到达学校，将队伍安排好，发放军训服。

易曦叶比较高，站队时被排在最后一排，旁边站着个刺猬头男生。

忽然左银插了过来，把刺猬头男生往旁边推：“张一恒你旁边去！你明明没我高。”

这个叫张一恒的男生很不服气：“你明明跟我一样高！”

“胡说！”左银把他的刺猬头往下压了压，“减去头发高度你就是比我矮！”

易曦叶没想到这都能吵起来，于是把左银拉向另一边，自己站在两人中间：“你比我高，你还是站这边吧。”

易曦叶都把最高的位置让了出去，可左银突然间又不干了，非要站在易曦叶和张一恒中间。易曦叶表示无所谓，还是随他去吧。

晚上回寝室洗漱，室友们已经拉上床帘睡觉了，易曦叶没有床帘。他趁着还没熄灯，去一楼公共电话处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易上晨，他已经晚自习回来了。他遗憾地说：“哥我跟你说，真是太可惜了，同学生日请全班吃蛋糕，我趁机多要了几块，你都没吃到！全被姐吃了！”

易曦叶笑道：“姐爱吃就让她吃。你都初二了，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有好好学习！学校都提前开学了，我能不好好学习吗？！”

易曦叶“嗯嗯”地应着，又多聊了几句闲话。眼见熄灯时间要到了，他挂了电话走上楼梯。

忽然一阵风从身边刮过。那阵风在楼梯拐角处看到是易曦叶，便刹住车折返回来。

左银微喘着气问易曦叶：“你也这么晚回来？”

易曦叶说：“我早就回来了了。刚刚只是去打电话。”

“打电话？为什么要下楼打？”

“一楼有公共电话。”

“啊？我居然不知道！”

“大家都用自己手机打电话，公共电话没人打。不知道也很正常。”

左银不傻，他一下就想到了原因。他从见到易曦叶第一眼起，就看出了他的家境情况。在九月的开学季，大家都穿着光鲜亮丽的新衣，而他仅仅穿着一件洗得有点掉色的牛仔外套。许多人的被褥床套生活用品都是学校附近现买的，而他一看就是从家里拎过来的。

现在，他也是穿着单薄的长袖T恤在外面走，连一件专门的睡衣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易曦叶边走边问。

左银直白道：“我去找教官聊天了。”

“跟教官聊什么？”

“嘿嘿，”左银狡黠地笑了一声，“我请教官明天让我们在一号楼后面训练。那里上午晒不到太阳！”

这也能申请？教官能同意么？易曦叶投去不解的目光。

“不用谢我！”左银嬉皮笑脸道，“你没带防晒吧，别看现在天气不热，太阳还是挺毒的，小心晒黑啊，会掉皮呢！”

易曦叶笑道：“这一天天的都是雾霾，哪里会有太阳。”

这是左银第一次见到易曦叶的笑。

那下垂的眼角像被露水压塌的花瓣，清冷又忧郁，像童话书里那来自雪国的王子。可是没想到他笑起来，眼角会提起两个小勾勾，显得俏皮又亲人。他上唇薄下唇厚，唇珠明显，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就算架着老土的黑框眼镜，也挡不住他那独特的气质。

左银猛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不知道被什么夺了魂。他悄悄转移视线，掩饰般笑道：“明天不会有雾霾，我看了天气预报，相信我。”

易曦叶露齿一笑：“好，我姑且信你一次。”

“你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可信么？！”左银夸张地做出心痛状，“本来我看你没准备口罩，打算分你几个，现在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易曦叶：“那我先提前谢谢你了。”

左银：“不客气。”

灯突然熄灭，两人在黑黑的楼道里摸上四楼寝室。

开门前，易曦叶小心道：“一会儿你小点声，大家都睡了。”

左银也悄悄道：“知道了！”

左银进门迅速拿出睡衣奔向浴室。

易曦叶爬到床上，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逐渐入睡。

新学校挺好的。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

第二天，天空果然晴朗无比，大家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又在太阳下暴晒了一小时。前方左银正被教官拎出去训话，因为他跟教官吵架了。

左银气坏了，明明昨晚都说好了，谁知居然出尔反尔！

左银一出列，易曦叶便跟张一恒站到了一起。张一恒同情道：“左哥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差。我猜左哥回家免不了挨打喽！”

易曦叶不解道：“军训情况还会跟家里报告吗？”

张一恒小声道：“不会，但左哥可不一样。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左银跟我从小认识，他外公可是将士级别的军官，当初管的就是这片战区！你说教官会不会向他家里告状！”

易曦叶其实早就猜到左银家里要么家财万贯，要么背景强大。因为想要从B班强行升至A班，只有走关系这一种手段。

易曦叶：“那怎么办，我们也救不了他了。”

张一恒：“他外公还好，他老爸才是真恐怖！我小时候找他玩儿，亲眼看见他爸把他绑起来用军棍抽！”

两人就这么小声聊天，聊了将近半小时。

队里出现左银这个刺头，教官为了杀鸡儆猴，硬是让大家站到了中午，中间不准休息。果然没过多久，前排一个矮个子男生承受不住，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旁边同学身上。周围的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A班的学生都是尖子生，学习能力很强，却严重缺乏体育锻炼。在太阳的暴晒下只晕倒一个，已经很出乎左银的意料了。

教官看了眼表，快到中午饭点了，于是吹口哨宣布提前十分钟解散。

左银擦了擦下巴的汗，跑过去把晕倒的同学搀扶起来，然后对其他同学说：“你们先去吃饭吧，我送他去医务室。这事儿怪我，回寝室请大家吃冰棍儿！”

易曦叶看左银径直带着同学走了，便帮他把水壶捎了回去。当他走向食堂，路过一号楼时，发现那里站满了女生方队。

原来跟教官商量真的有用。易曦叶心想。

中午，易曦叶啃着左银请的冰棍，问道：“吃午饭没？”

“没呢。”左银苦闷地坐到桌子边上，“哪有时间去啊，等我去了食堂都没菜了。”

易曦叶把手边的便当盒推到左银面前：“请你的。”

左银震惊得嘴巴张成了O型，大喊：“救命恩人！”

易曦叶把最后一口冰吞进肚里，将棍子扔进垃圾桶，跑回了床上：“吃完记得把碗洗干净还我。”

晚自习是班干部竞选大会。大家先是轮番上去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有意向当班干部的报名，最后全民投票产生班干部。

可惜，易曦叶和左银都没报名。

后面两星期的军训平静地进行着。易曦叶涂了左银给的防晒，还是晒黑了很多。即便如此，还是会有莫名其妙的女生出现在班级门口，等易曦叶看过去时，就会捂嘴笑着跑开。

一般这个时候左银会很不开心：“她们到底想干啥！我要告性骚扰了！”

易曦叶想起昨晚有女生来看左银，结果被恶棍本人瞪了一眼，当场吓跑了。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普通班的学生跟我们不会有很多接触，没必要斤斤计较。”

“可是我最讨厌被人盯着了！”

“军训快结束了，正式换座位的时候可以请老师把你排到最里面。”

“那你愿意坐里面吗？”

“无所谓，我坐哪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