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鱼 第5章 第五章 海风

易曦叶一般没什么事不会来上面。如果不是物料的入库单出现了问题需要到财务部处理，他也不会如此“幸运”地碰见左银。

“有空一起去海边走走？”

易曦叶再次见到左银的笑容，没了重逢时的慌乱。

他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来抓我的么？”

“不是，”左银连忙否认，“就聊聊天叙叙旧。”

“亲眼看见我参与了器官贩卖，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不抓我？”

“我今天一个人来的。”这下总有说服力了吧。左银想。

易曦叶总算停下脚步，他看着手里的单据说：“行，不过要先去交单子。”

“要不要陪你一起去？”左银跟了上来。

“你或许可以耍小伎俩进入行政楼，但实验室你永远都进不来，还是省省吧。”

“那我在外面等你，你一定要来。”

其实易曦叶做了一秒短暂的思想斗争。

他完全可以先敷衍再爽约。

左银是骗子，也许后面有陷阱在等着他，他会直接入狱。

左银不是骗子，他只是想给以前的自己一个交代。

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易曦叶分不清楚。他能读懂很多人，却对左银束手无策。

可是易曦叶明白，不能逃避。他能放下以前的事，那现在的事也能从容应对。

所以易曦叶轻松地答道：“可以啊。”

左银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像是确认可信度一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天停车场的越野车，我在那儿等你。”

易曦叶没有回话，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左银没有继续跟着，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易曦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左银用工牌坐电梯来到一楼，穿过一楼大厅时，把工牌悄无声息地丢到地上。

等个有缘人捡到它，把它交给失主吧。

易曦叶把工作服脱下叠好放进抽屉里。他看着电脑上的进度条，再次确认了测试无异常，最后放心地披上外套，来到室外停车场。

他一眼就看到了目标车辆。因为整个停车场只有一辆越野，轮子沾满了泥沙，像土匪一般嚣张地占着两个车位。

易曦叶刚走过去，副驾驶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左银坐在驾驶位朝他招招手：“请坐。”

易曦叶坐了上去，并把车门关上。他开门见山道：“你是想问我们买器官的事吧。”

左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身靠近，近到易曦叶能感觉到他轻扫过颈边的呼吸。

易曦叶不自在地往一边靠了靠，盯着左银的一举一动。见左银只是帮他把安全带拉下来扣上，再无其他动作，便轻轻捏了捏僵硬的指关节。

左银启动车子驶出停车场，往易曦叶不知道的方向开去。他说：“我确实想问这个，所以你们买器官的目的是？”

“项目组的要求。”

“你参与了哪些环节？”

“验货、收货。”

“你们还买走了张梅？”

“没有。”

“这些是能说的么？上面会不会杀你灭口？”

易曦叶听此，转头看向左银。他发现左银也在看着他，于是又把头转了回来。他冷淡地说：“我认为你该担心一下你的案子。”

左银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略带高兴地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的意思是要你别多管闲事。

易曦叶跟左银对话总有一种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对牛弹琴的傻瓜。

见易曦叶有拒绝交流的趋势，左银立刻回归正题：“你们项目组买器官是打算研究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回答，就在左银以为不会有答案时，易曦叶突然开口：“你还是别知道为好。”

车子正行驶在沙砾与碎贝壳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左银笑道：“没事，反正最后总会真相大白。”

“对了，”左银又想到些什么，“我能问问另一个项目组目是干什么的么？”

易曦叶没想到左银能调查到这一步，稍微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装傻道：“哪个项目组？”

左银并不介意他的装傻充愣，直入主题道：“把张梅买走的那个。”

果然。

看易曦叶的表情，左银就知道自己又猜中了。

两种不同的手法，却都跟布拉德有联系，很显然布拉德内部分了许多派别。这些派别也许正是易曦叶口中说的项目组。

而根据现有情况来看，易曦叶所在的项目组规模很小，很可能是刚成立的团队，所以需要组内人员亲自下场。而另一个则是老手了。

“他们更可怕，”易曦叶忽然冷笑一声，“是专业的怪物制造商。”

左银以为有戏：“哦？怎么说？”

“我劝你别问。”

左银失望道：“好吧，我不问了。”

“但我有问题要问你。”

“你说。”

易曦叶把手放在车门开关上：“你到底要把我载去哪？”

没开发的海滩上，除了他俩就没一个活着的人类。打开车窗，可以隐约听见海鸥在远处叫唤。左银为了舒适度选择走海边的沙滩上，这也是他最喜欢走的地方。

海浪时不时冲刷着轮胎，零星水珠透过半打开的车窗，洒在易曦叶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伴随耳边温暖咸湿的海风，却没让易曦叶放松一点。

海岸是个长了一片森林的小山丘。左银打了个方向盘，在山脚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车。

他下车给易曦叶开车门，却见易曦叶坐在位置上不肯下车。

明明刚刚还想跳车逃亡，现在又不肯出来了。左银忍不住笑道：“这是干嘛？我说不抓你就真的不会抓你。”

“那可不一定。”易曦叶双臂交叉，没有任何动弹的意思。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死了都没人发现。

左银感到无奈又好笑，他只好倚在车门边同易曦叶讲话：“再信我一次，我真的不会强迫你。”

即便如此，易曦叶依旧不为所动，连安全带都不愿意解下来。

左银只好自顾自地说道：“算了，给你看个东西。”他拿出手机，点开霸榜的那条新闻，递给易曦叶。

是关于魔力娱乐——刘康的爆料新闻，报导者署名——易上晨。下面的评论有几千万条，来自世界各地。魔力娱乐的股价断崖式下跌。同时，爆料魔力娱乐旗下艺人的各种小道消息相继冒出，许多知名品牌纷纷与魔力的艺人解约。一时间，魔力娱乐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没有写张梅的结局。”左银接过易曦叶递回的手机，收进口袋，“不过我们已经证实了第一现场和证物上的血迹属于张梅，已经确认林峰是凶手，犯罪嫌疑人自己也承认了犯罪事实。”

易曦叶道：“我很抱歉，但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

“喂，没必要道歉吧。”左银拿胳膊顶了易曦叶一下，“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么？”

面对左银的触碰，易曦叶不悦道：“我要是很熟练，当时就会一枪崩了你！”

“好吧，先不说这个了，”左银看着易曦叶的侧脸，抬手摸了摸易曦叶的额角，“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啧。”易曦叶捉住他的手甩开，“快问！”

左银收回手，嘴角的笑意逝去，眼底情绪晦涩不明：“你在帮他们做事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么？”

“是。”易曦叶的声音冰冷无感，就像那长期与他相处的，名叫艾尔的A.I.一般。

左银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人陌生：“你变了。”

易曦叶不置可否。

左银眸色愈发暗沉：“以前的你，绝不会视生命如草芥。现在的你，正在失去自我。”

左银望向易曦叶，看着他刚刚触摸过的地方，那里有道小小的疤。他说：“最后问你一遍，真想一辈子留在布拉德么？”

他现在需要得到一个答案。如果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布拉德给了我新生。”易曦叶没有正面回答。

否定。

左银烦躁地用手把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一梳，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度：“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感恩戴德是吧！”

“我不感激他们，难道还感激你啊？”易曦叶嘲讽道。

有些事是不可触碰的，也许对于易曦叶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可对于左银，那还是无法走出的轮回深渊。

左银不再多说废话，只见他大力地关上副驾驶的门，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驾驶室，脚下油门一踩，越野便在碎石路上狂奔起来。

易曦叶根本没做好准备，一头磕在了车窗上。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忍不住骂道：“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左银没有理他，脚下油门踩到了底。他抿紧嘴唇，鹰眼圆睁，仿佛一座快爆发的火山。

易曦叶心中大喊不妙，半威胁半商量地说：“就算你把我抓了，我也有能力安然无恙地回去！你别自找麻烦！”

左银没有理他，只顾在路上狂飙。

不一会儿，越野驶入郊区。可这并不是易曦叶熟悉的路。

没办法，就不该指望他能听劝。他除了给我制造问题，好像也没别的本事了。

易曦叶摘掉新眼镜，重重地捏了捏眉心。缓解了疲惫的情绪，他靠在车椅里任由左银将他带进郊区的某幢别墅。

易曦叶几乎是被左银拖进室内的。左银像只发疯的野兽，把易曦叶拽进门后就抓住他的肩膀将其抵在墙上。

易曦叶的眼底读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左银最不喜欢他这样，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样。见易曦叶竟然正分心打量着四周，左银的无名业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沙哑：“你到底有没有反省？！”

易曦叶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肩胛骨和手腕的钝痛，也能感觉到来自眼前高自己半头的男人的威胁。但他依旧像无事人一样静静看着左银，眼里甚至带了一丝玩味。

左银冷笑一声，牙关不自觉地咬紧：“你别逼我。”

易曦叶在等左银下一步动作，可预想中的暴力没有降临在身上，这令他有些意外。

要知道以前……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左银心底甚至泛起了一点委屈。他在等易曦叶反悔，而易曦叶又在等什么？

可是现在的易曦叶不会反悔。他早就明白却还在欺骗自己，能有这样的奢望还是因为他摆脱不了过去。

易曦叶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吧。

也罢，要笑就由他笑！

“算了。”左银松开易曦叶，重回的理智让他的语气平静下来。

易曦叶揉了揉手腕，又整了整袖口：“该反省的是你自己。十年了，你想通了么？”

十……年……

“布拉德是我的救世主。他保护我不受任何侵害。”易曦叶看着左银表情逐渐变化，颇有点玩味，“你呢？与他相反吧？”

左银当然反省过！他整整十年都在反省！

他愧疚过，忏悔过，绝望过。他明白当初易曦叶消失的原因，痛苦的原因，所以给自己套上了十年的枷锁，最后一个人默默将枷锁藏在被遗忘的角落。

如果没有再次重逢，这枷锁将会陪伴他一辈子。所以现在……

现在他想要一把钥匙，想要彻底解脱。

易曦叶觉得差不多了，便一把推开左银，想要开门离去。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按下强制落锁开关。现在只有最高授权的指纹才能从内开门。

“……”

易曦叶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闭眼用食指关节揉了揉眉角，转过身看着左银。他很想骂人，但他知道脏话对面前这个男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们好好聊聊。”左银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蛮横霸道，而是带着商量的语气邀请着易曦叶。

如果不是那不让走的手拦在易曦叶面前，易曦叶还真就信了。

“还要聊什么？”

“从头开始吧。”左银拉着他来到餐厅落座，并为他沏了杯茶，“比如……一中那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