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鱼 第4章 第四章 心脏

左银手臂缠着绷带，在审讯室外旁听。他的伤没好，左臂有些使不上力。

“2月28日，周二那天早上，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在公司喝咖啡，吃披萨……那家的披萨最好吃了……”刘康眼睛到处乱瞟。

“我们在车库找到的尸体，是你女儿吗？”

他没有回答，一直在抠自己硕大的肚皮。

“没事，明天DNA检测结果就出来了。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你与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男人看着照片上那几个医生，又点头又摇头。

这些敷衍且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左银没耐心继续听下去。他问何秋要到这些医生的资料，开始查阅起来。

这几人本专业都不是医学，手术相关知识应该是自学的。这跟牙科诊所案里的嫌疑人很像。

想到这儿，左银问旁边的何秋：“那个诊所，调查的怎么样了？”

这是何秋参与的第一个案子，他非常重视：“缺失的监控已经复原，嫌疑人林峰承认了受害者曾进过诊所。那把止血钳也被我找回来，已经拿去做检测了。我们对于第一现场的判断是正确的，柳芊姐她们在杂物间发现了血迹。如果这些痕迹拿去做DNA，结果与受害者匹配的话，我们就可以彻底下定论了。”

“他的身份背景调查了吗？”

“查了。他本科建筑系毕业，35岁失业后在家自学了医学知识，之后一直在诊所帮老婆打下手。有个儿子，在国外留学学医。他们一家也没有什么仇人。”

“他自学医学，指的是外科手术相关知识吗？”左银看了眼何秋。

“是的。我们在他家搜到很多相关书籍。”

左银指着手里的文件给何秋看：“这几个医生跟林峰是不是很像？也是自学医术。”

见何秋又开始挠头，左银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不记得在车库里，我们还发现一具丢失了大脑和心脏的尸体了吗？你这样子还怎么通过考核？！”

何秋茅塞顿开：“明白了！我明白了！尸体被人买走了！林峰也是个贩卖器官的人渣！”

“还记得那辆早上按时送货的车吗？我查过，布拉德与这个物流公司有签约。”

何秋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而这次车库里出现的买家也是布拉德！”

“你最好查一下林峰、那几个医生，还有布拉德，他们三个什么关系。”

“我这就去查！”何秋提腿便跑。

在搜查诊所后，左银没有立即从此案入手，而是立刻动身调查刘康。他们在学校附近小卖部的监控里看到了失踪女孩的身影，但几乎擦边而过地，没有拍到她身边的人。虽然不能从监控直接证明是刘康绑走了女孩，但左银还是立刻带了人去香港抓他。

左银从来都是这样，行动基本靠直觉，动作总比脑子快。

不过命运似乎一直比较偏爱他，总能让他撞出个正确答案。这回也不例外，让他们撞见了案发现场，认证物证俱在。如果再磨叽几天，女孩的尸体可就像她母亲的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当时在女孩的尸体旁躺着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那是刘康的儿子——刘能。据调查，这小孩天生体弱多病。找到时，他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麻醉的效果还没过去，睡得很沉。他没穿上衣，可以清晰地看见手术的创口是心脏位置。

又是心脏。

左银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里面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他忽然有些懊恼，闭上眼用掌根按了按额角。

他居然先入为主地以为易曦叶他们带走的是女孩的大脑和心脏！

第二天，左银来到审讯室，独自坐在刘康面前。审讯室的玻璃单面透光，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从里面只能看到投影在玻璃上的自己。

“你女儿的大脑和心脏被你拿去卖了？”左银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

“我没有女儿……我这么富有，这么有钱……”刘康的嘴唇有些发白，说话有气无力，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累的。

“DNA鉴定结果我昨晚让同事加班赶出来了，她就是你亲生女儿。”

外面的何秋在耳机里小声嘀咕：“结果明明下午才能出来……”

左银朝窗外瞪了一眼。何秋立刻低头做记录以回避视线，即使他知道左银看不见自己。

刘康突然激动起来，嗓子也破了音：“她是我女儿！她要为我创造价值！否则她凭什么活着！！”他双下巴里夹着的汗水甩在了桌面上。

“哦？”左银听此，坐直了身体，“她的价值就是给你亲儿子提供健康的心脏？”

“……”体型壮硕的男人突然间哑了火，他僵在原地，眼睛逐渐看向虚无。这几天过的实在太辛苦了，好像比他一生吃的苦都多。要放弃吗？毕竟他也知道再怎么狡辩也是徒劳。

“不再装疯卖傻了？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左银笑着问他。

刘康突然释怀了一般，笑着点点头，靠在椅子上放松下来。

左银继续道：“你是个富二代，一直顺风顺水没吃过苦，过着名利双收到生活。你在快四十岁时娶妻生子。老来得子的你大喜过望，没想到，一直体弱多病的儿子在四岁那年被查出心脏病，活不过十五岁。”

左银把档案袋拆开，里面是刘能的就医记录。

“于是你想到了你的孕期出轨对象——张梅。”

听到这个名字，刘康便吃吃笑着，他在肩膀上蹭了蹭脸，还是止不住地发笑。

“她与你有一女儿，年龄跟刘能一样大。你接触她，偷偷带她做匹配。发现匹配成功后，你就想把她的心脏，”左银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装在刘能的身体里。”

刘康哈哈笑道：“是呀！警官你不知道，我儿子可难受了，整天药不离手，躺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瘦得像具骷髅，白得像具尸体。我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痛苦下去呀！”

“张梅应该是知道了你的打算，所以十分抗拒女儿与你的接触。二月初，她去了趟香港见你，你们因为这件事谈崩了。她带着女儿回了深圳，而你，为了得到心脏，绑架了你的私生女——刘小彤。”

刘康摇摇头：“警官，你这里说的不太对。我可没有绑架彤彤，她是自愿过来的。”

左银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彤彤是个乖孩子。她从小跟她妈妈一起生活，可羡慕其他有爸爸的小孩了，所以我只要说会当‘永远爱她的爸爸’，她就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了，哈哈哈……”

左银把想打人的冲动压了下去，继续说：“你知道张梅为了找她，都经历了什么吗？”

“她啊，”刘康摇摇头，“没必要关注。”

“她跟她女儿一样，被人骗走，死无全尸。”左银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禁心里有些感叹。

在有些人眼中，只有自己是人类。

左银没等他回答，继续说：“张梅，陕西西安人，现住深圳。为了当明星，她曾去香港闯荡。三年里，她一直在各地娱乐场所驻唱。你就是在这期间认识她的吧？”

“嗯。她不过是我众多玩物中的一个罢了。”

“在得知她怀孕后，你怎么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呢？”

“因为，她要是生的是儿子，就会如愿以偿地转正。我就会跟现在的老婆离婚，娶她进门。可惜，还是我老婆比较争气，一举得男，哈哈哈……”

左银还没怎么样，何秋却在外面听得血压升高，忍不住破口大骂：“畜牲！家有皇位要继承是吧！女儿就是猪狗，就是待价而沽的一块肉是吧！！”

一边的郭瑞连忙扯他衣袖：“好好做记录！小心左队出来揍你！”

何秋怂了，乖乖捡起笔继续写字。

左银继续道：“你诱拐了刘小彤后，提前联系好那几个医生，在他们来的当天举办聚会，好让他们混入其中。”

实话说，左银现在还有些自责。因为聚会的举办，他们得以藏匿附近不被察觉，却同时让不法分子混入其中，给后续带来了许多麻烦。他们不清楚那些医生是怎么混进去的，可是最后开进车库的小货车居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有问题。

左银当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家举办的聚会。每场聚会都会来好几辆货车，车上装着世界名厨和他的专属厨具。名贵餐厅提供的餐具一桌一桌地运过来，等聚会结束后再运回去。甚至为了听钢琴家的曲子，特意从其家里把钢琴搬来请他演奏。

他以为这家富豪的聚会也是如此。

左银不动声色地将思绪拉回，做出最后的结论：“你给刘能和刘小彤做了换心手术。以一个生命的逝去为代价，你儿子终于重获新生。”

审讯室里安静下来。刘康驼着背，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刘康缓缓地点了下头，他有些失神地问：“我儿子，他还好吗？”

“还不错，放心吧。”左银有些敷衍地回答，对着窗户招手示意外面的人进来带人走。

刘康如释重负，上手铐时没有丝毫反抗。他起身准备走时，转头对左银说：“对了警官，你说，我儿子他会感谢我吗？”

左银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何秋进来泄愤般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废什么话！快点走！”

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审讯室，而左银没有立刻离开，他托腮坐在桌边，手里的中性笔笔芯被他敲得弹进弹出。

何秋见此，便凑过去抱怨：“那小子看得我火冒三丈！”

左银抬眼见何秋来了，随口问他：“你今天非要跑来听审讯，是不是那边的事查明白了？”

何秋揉了揉黑眼圈，回答：“查完了。昨晚拖着柳芊姐一起熬夜，她把我骂了一顿……”

“说说。”

“我们查到了一个网站，IP属地美国，是个网络跳蚤市场。林峰和那几个医生都在上面有账号。”

“暗网？”

不愧是左队，一下就猜中了。何秋点点头，回答道：“初步怀疑，是的。”

“能追踪破解吗？”

“难。郭瑞哥说他搞不定，要拜托网络安全的人帮忙。”

等了一会儿，何秋见左银没有继续发问，便主动问道：“左哥，他们是通过暗网与布拉德达成交易的吗？布拉德要那些器官做什么呢？”

左银抬手示意他闭嘴，毫不客气地说道：“多用脑子想想！什么都来问我，你的报告该怎么写？！”

何秋乖乖闭嘴，滚去写报告了。

B.L.S.L.深圳分部建在海边，离香港非常近。血滴状的LOGO挂在大楼最高处，十分抢眼。越靠近那栋庞然大物，空气中的鱼腥味越浓重。而小孩子可不会管这些，只要足够好玩足够有趣，他们都会趋之若鹜。因为布拉德大楼每个周末都会对外开放一至三楼，他们可以免费逛有趣的科学博物馆！

全世界的大人和小孩都喜欢布拉德。

今天周六，天气晴朗。三月的风依旧有些冷，左银在长袖衬衫外披了件深蓝色短款风衣。

左银把越野开了出来。他打算逛完博物馆后，开车去沙滩上溜达一圈。

那些未经开发的海滩遍布礁石，如果把速度提上来，会有一种坐过山车的刺激感。要是准备了水和粮食，还能就着海风睡一夜。

他跟着游客从入口进去，全息影像构成的卡通羊在一边不断地挥手，说着“欢迎光临”。售卖机器人正毫无目的地乱逛，里面装满了布拉德的周边和手办。无人机在上空代替保安巡逻。地上绚丽夺目的光代替路标指明方向。

左银以前只来过一次。他对布拉德的高科技表示赞赏，只是这里实在太过于幼儿化，感觉像进了儿童乐园。

这里人山人海的，到处充斥着小孩的尖叫打闹声。好在左银个子比较高，就算如此，视线也十分开阔。

在三楼中央区域，有个介绍寄生虫的展台，一位工作人正在员全息屏前给游客做讲解。

左银跟着游客一起听了一会儿。讲解结束，游客散开开始自由探索。左银上前与讲解员握手：“老师好。”

“不不不，我还不足以当老师。”讲解员连忙摆手。

左银笑了笑：“您讲的很好，听您讲解，感觉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我前段时间患了寄生虫，我有一些关于寄生虫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好，您请问。”

讲解员给左银讲了许多关于寄生虫的防范与治疗知识，并介绍一些常见的寄生虫，最后还推荐了几款布拉德用于治疗寄生虫的产品。

结束后，左银告别了讲解员，继续向里面逛。

在最里面的右边角落有扇门，门上贴着“工作人员通道，请勿擅自闯入”标识。左银从袖口中抽出一张布拉德工牌，刷开了门禁，从容地走了进去。

他一层一层地闲逛，参观打量着这栋大楼的内部构造。当他走在五楼的走廊里时，发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左银“啧”了一声，感叹道：“我真他妈幸运。”随后，他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与此人打了个招呼——

“易博早，今天来加班了？”

此时准备换班的寄生虫讲解员摸遍了全身，最后自言自语道：“奇怪，我的工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