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鱼 第3章 第三章 聚会

易曦叶回国两个多月的第一次出差，目的地是香港。他认为让贾靖青一个人去就够了，可李老师非要让他也一起去。

看来，项目组只有三个人，确实不好办事。

“易博士，你在想什么？”贾靖青在一旁问。

“贾博士，我在想为什么我们项目人这么少。”易曦叶一本正经道。

贾靖青摸摸鼻子，有些别扭：“这样的称呼确实有些怪异哈，听着跟艾尔似的。”

“都说你好久了，不过现在改掉也不晚。”

“哈哈……”贾靖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曦叶，你也看到了，李老师大大小小的讲座开了无数场，报名的人数却一直为零。”

易曦叶点点头：“确实。不过我想他们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觉得这项目太难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说到这儿，易曦叶问贾靖青：“靖青，你怎么会想加入呢？”

“嗐！”贾靖青捂脸，“往事不必再提！”

易曦叶都已经准备好看戏了，这令他不得不讲：“当初喜欢的一女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我以为她要加入呢，结果我报了她没报。她知道后还觉得我脑子有病。不过后面她调去美洲区了，也就没再联系了。”

贾靖青叹口气，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易曦叶没有他这么难受，直接了当地说：“我其实跟李老师认识很久了。从我本科开始，他就一直在资助我上学。现在我学成归来，不支持一下他的项目不合适吧？”

“唔……确实。”

两人闲聊没多久，车就到目的地了。它径直驶入一家医院，司机将两人放下后，又独驶入地下车库。

这家布拉德旗下的医院是香港最大的医院，它的职工宿舍就是两人的临时住房。易曦叶并没有带什么行李，他认为才出差一天，行李就是累赘。

易曦叶环顾着逼仄的房间，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拿起手机拨了个号。几乎才响铃一秒，就被接起。

“小晨，你还在香港吗？”易曦叶问那边的人。

“哥，我早就回深圳了。”易上晨无奈道。

易曦叶问：“什么情况？不是待两个月么？我碰巧来香港出差，还想找你聊会儿天呢。”

易上晨揪了揪乱糟糟的头发，道：“别提了，任务失败，提前跑回来了！”

易曦叶不由想起以前发生的某些事，心里一紧：“又被人追杀？要不要在我宿舍躲一阵？我给你申请权限。”

“别！别！不用！”易上晨急忙拒绝，“谁能追杀我？！我那逃跑的速度，一般人追的到么！”

易曦叶冷笑一声：“你最好是。”

时间过得很快，易曦叶的休息时间不知不觉就到头了。晚上九点，他跟贾靖青乘上小货车。

这次他俩坐在后面的车厢里。车厢内的一半的空间被机器占满，而另一半则坐着手持枪械的壮汉。易曦叶和贾靖青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来到某栋别墅的车库里，而别墅的主人是谁他们并不知晓。一位医生模样的男子见到他们，对他们说：“易博，贾博，箱子带了吗？”

“带了。”贾靖青踢了踢脚边白色的手提箱。

“好，请跟我来。”

易曦叶弯腰，准备去拿自己身边的手提箱，贾靖青却快他一步：“我来吧，这玩意儿怪沉的。”

易曦叶手指在空中顿了下，随后收回插进口袋。他轻轻咬了下嘴唇，看着贾靖青拎着两只手提箱，跟了上去。

车库有两层。车和武装人员留在上层，两人跟着来到地下层。

下层有个临时腾出的空位，摆了银色的医疗器具和两张病床。几个带着口罩防尘帽，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围着病床忙上忙下。

易曦叶上前查看，只见病床上分别躺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他们**着上半身沉睡着，胸脯的起伏伴随着轻轻的呼吸。

易曦叶走到女孩旁边。

他忍不住去碰碰她稚嫩的脸颊，又似是不舍般抚摸了她的额头。他眼底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掩藏，于是他迫使自己看向其他地方。

“易博，我开始了。”医生手里的手术刀逐渐逼近她那擦了碘伏的胸膛。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撑在床沿的手！

左银在车里待了不知道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跟车椅长到了一起。

天已经黑了，而香港的夜晚比白天更喧嚣。这栋别墅出入着各色车辆，来自社会顶层的俊男美女络绎不绝。此处显然正在举办聚会。

也许请了世界最好的厨师，也许请了世界顶尖乐团，人们情绪高涨，屋内的灯比月光还亮。

又不知过了多久，曲终于终了，人终于散了。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人们陆续从屋内离开。

等最后一个人走远，他那被夜色掩盖的双眼终于亮起了刀锋般的寒光。他对耳机说——

“行动。”

易曦叶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要用力咬住才能压制紧张的情绪。他微微偏过头，想说些什么：“我……”

身边的贾靖青一只手摁在易曦叶的肩上。即使隔着镜片看不清易曦叶的情绪，他也很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还记得吗？”他俯首在易曦叶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别问、别想。”

他感觉手掌下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便顺手轻轻拍了拍。

易曦叶熟练地打开箱子的保险锁。“呲啦”一声，一股白色雾气溢出。雾气在空中往下沉，箱子里闪着幽蓝的光。

易曦叶将盖子掀开，看着医生的手，和他手里用止血钳夹着的，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医生小心地将心脏放进箱子中，让蓝色的液体浸没那鲜红的心脏。

“咔嗒”一声，箱子关上后保险自动上锁。

“有您们全程验货，还请放心……”医生一边摘下占满血迹的手套，一边说。

贾靖青看易曦叶那边搞定了，走过去拍了拍自己手里的箱子说：“我这儿也没问题，任务完成。”

话音未落，突然间楼上发出巨响，随后传来几声重重的枪击。四周的人顿时接连发出尖叫，四处找寻着逃生通道。

易曦叶瞬间意识到了危险，他快速环顾四周，握着箱子的手渗出了冷汗。地下车库放着富豪无数的豪车，即使装修豪华，恐怕在后面的几分钟里也会毁于一旦。

“曦叶！这边！！”贾靖青的呼唤将易曦叶的注意力拉回。只见他开着辆敞篷跑车，手拼命朝易曦叶挥舞。

易曦叶毫不犹豫地上车。还没坐稳，贾靖青便一脚油门踩到底。

“你怎么……”

你怎么开的车锁？

易曦叶话没问完，车已从出口冲了出去。

左银冲进别墅，持枪指着餐桌边的男人，大喝：“别动！警察！”他狠狞地环顾四周，最后再次把视线落回男人脸上，“你女儿在哪？”

男人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疑惑又恐惧地说：“什，什么女儿？我，我……我没有女儿……”

一边的女人吓坏了，身体不停的哆嗦。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左银，强笑道：“警官，是不是抓错人了？我们一直都只有一个儿子，哪里来的什么女儿……”

左银还想说什么，突然，耳机里一声暴喝：“不好！左队！车库里有持枪者！”随即传来几声爆炸声。

左银瞳孔骤缩，当即命令：“想办法拖住！不要放跑任何人！！”

他眼神示意身后的警员拷走面前两人，然后独自冲了出去。

左银一个翻滚，进了花园中的灌木丛里，几颗子弹不错时地落在身后的地上。他抬手对着那处就是几下点射，趁对方躲进墙后的一瞬间，他长腿一蹬踩住护栏，单手撑住顶端，身体顺势往上一翻，脚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在护栏外的车顶上。

他顺着天窗跳进车里，坐上驾驶位。一边的何秋正对着对讲机大喊：“谭sir你怎么还不来啊！！”

“堵车！堵车！哪里都在堵车！我们马上到啦！”

“这里有武装人员！快派直升机啊！！”何秋拼命摇着对讲机，仿佛它是谭sir的脖子。

左银心跳得很快，他想也没想就开车冲了进去。

车库里，受伤的警员正被队友掩护着拖出战场。左银冲进来的车正好撞开对方守门的人，而车前玻璃也被流弹打碎。他立即弃车，利用车库里乱七八糟的车体做掩护。

不一会儿，又是“砰”的一声，烟雾刹那在室内蔓延。伴随引擎的轰鸣声，一辆跑车如子弹般从地下弹出！

左银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住飞来的碎片，然而，他还是从指缝中窥见了一双眼睛。

瞬间，他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前的画面变为慢动作，时间也在此刻凝滞不前。

那记忆中的眼眸，此刻正缓缓地看向这个方向。那人的侧颜逐渐变成正脸，隔着破碎的车窗，好像看着他，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他突然不要命一般站起身，任凭子弹穿过手臂。而他视线却一直粘在那跑车上，整个人仿佛丢了魂。

何秋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拉着左银蹲下，在他耳边大喊：“左哥！你怎么回事！”

好在那些武装人员没有痛下杀手，此时他们迅速收队，跟着那辆跑车准备离开。

左银回过神来，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大门，随便抢了辆警车就追了上去。

被留在废墟里的何秋懵逼了：“左哥，你干什么去？你还在流血！”

左银用右手胡乱擦了擦额角，血与汗瞬间浸透白色的袖口。他左手有些颤抖，使不上劲，但方向盘却被稳稳地把住。

货车车厢突然打开，里面的人看他不依不挠地追，便贴着车轮开了几枪以示警告。

左银咬紧后牙槽，猛地一打方向盘，右转进了小道。

这是别墅区，如果我能快点……再快点！

贾靖青瞟了眼后视镜，看后面没有人追来，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突然，右边窜出一辆车直直朝他们撞来！贾靖青条件反射一般，往左边打死方向盘，跑车瞬间不受控制地撞向墙壁——

一声巨响后，整个街角重归寂静。

易曦叶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他一抬手，正好碰到碎裂变形的眼镜。他粗暴地把眼镜摘下随意一扔，拿袖子擦掉糊住眼睛的血。

他起身想查看前座贾靖青的伤势，手臂却被人一把捉住。他想看清是谁，却因为眼镜的丢失，眼前一片模糊。他眯起眼，让视线能够聚焦——

易曦叶愣了一秒，表情突然扭曲起来。

他记得！就算有些看不清，他也记得！他死了都会记得！！

这个被他在梦里杀了无数次，想要亲手了结的男人！这张刻在骨髓里，给他带来恐惧的，令人憎恶的面容，他永远都忘不掉！

被深埋在记忆尘埃里的梦魇突然重见天日，易曦叶没有乱了阵脚，而是拿着枪抵住左银的眉心。

他咬着后牙槽道：“放开！”

左银没有动，鹰眼如钩般死死盯着易曦叶。他的血糊了半脸，如同地狱里的恶鬼。他能感觉到抵着自己的枪在轻轻颤抖。他沙哑地说：“跟我回去。”

易曦叶用力甩手，可依旧无法挣脱。

要来不及了！

货车里的人下来，对这边大喊：“博士！我们快走！有直升机朝这边来了！”

易曦叶回答他们：“先保护好贾博。“视线却不离面前的人。

训练有素的护卫队动作很快，昏迷的贾靖青迅速被抗上车，两个箱子也收了起来。车子发动，见易曦叶还跟左银僵持在原地，车上的人着急道：“易博！快走！”

易曦叶不知道左银现在在想什么。他现在明明可以轻易杀死他！

易曦叶用枪托打在左银左臂伤口上，趁对方吃痛，又立刻朝小腹补上一膝盖，手上的禁锢终于松了下来。

左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弯腰捂着肚子痛苦地笑道：“你果然不会开枪。”

易曦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左银想追却无法迈开腿，急得对着他的背影大吼：“易！曦！叶！你给我回来！！”

车子启动，易曦叶坐在后车厢，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逐渐离他远去。

恍惚之间，不知过了多久，连续的警笛伴随着直升机的轰鸣声将左银拉回现实。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病床边，贾靖青在大口喝粥。易曦叶看着他那缠了一半绷带的脑袋，摸了摸自己只贴了一小块纱布的额角，心有余悸。

距离出差结束已经过去三天。易曦叶当时坐在后排，所以只是皮外伤，而贾靖青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撞出脑震荡。

贾靖青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说道：“你当时是不是想问我怎么把那车开走的？”

易曦叶反应了一秒，才想起他说的是那辆跑车的事。

“是艾尔帮的忙。”贾靖青把手机拿出来，在背面比划了一下，“打开手机的NFC功能，让艾尔匹配NFC车锁，破解完成，把车开走。”

易曦叶沉默不语。他第一次知道这些事，就好像第一次知道原来好孩子也会抽烟喝酒。

“曦叶，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贾靖青严肃起来，因为有些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在俄罗斯待了十年，十年间你甚至没有走出摩尔曼斯克。你一直生活在布拉德的保护伞下。而现在，你必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世界真实的样子？呵，他早就知道了。

易曦叶做出为自己辩解的样子：“只是那女孩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有点被吓到了……”

贾靖青叹口气，说：“记住李老师说的话——任务只管执行，其他的别问、别想。而且布拉德里项目组无数，每个组之间竞争激烈，那些货今天我们不买，明天也会被别人买走。你还是早点习惯吧！”

易曦叶点点头，没说话。他摸着左手腕，思绪回到了那个夜晚——

“易博抱歉！麻醉失效了！”

另一个医生催促：“不要纠结麻药了，我们要抢时间！”

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他听到女孩模糊不清的微弱的声音。

“……糖，甜甜的……掉地上了……不能吃……”

他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女孩眼熟，甚至心生怜悯。

原来他们见过。

就在最初的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