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一个月,可北风还流连在南方的城市里不肯离去。窗户被风吹出呜咽声,外面是艳阳天,室内却如入冰窟。
“噗!咳咳咳……”何秋咖啡呛了个结实。他看到楼下某越野车熟练地驶进车库,立刻将手里的包子塞进嘴中。
绝不能让老大发现他这个点了还在吃早餐!他辅警熬了五年,前些天的公开招考考过了,现在距离成为正式刑警就差临门一脚!而这一脚,千万不能踢到钢板上……
何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整理文件,把准备的报告用订书机订上。
不一会儿,办公室大门被推开,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身着卡其色风衣,里面穿着白色高领打底衫。与其素雅的穿着格格不入的是他的面容。他眉头极底,仿佛时刻都在发怒;他嘴角下垂,仿佛从不曾高兴;他鹰眼明亮,仿佛在黑夜中也能发光。
此时,他径直走向最里边的办公室,路过何秋的位置时,手指朝他点了一下。
何秋会意,立马带上报告跟了上去。
左银回到办公室,接过何秋递来的报告,还没看几眼,高挺的鼻子就皱了起来:“说几遍了,开头要简短!!回去继续改!”
何秋战战兢兢地准备把报告收起来:“好,好的……”
左银把报告摁住,何秋立马僵在原地,掌心渗出了冷汗。
“这个先不要着急写。你昨天电话里说的事儿,跟我仔细讲讲。”
“可以可以!”何秋吓坏了,还以为要挨揍,结果没事!
“昨天晚上出门准备值夜班,我看到我家附近的私人牙科诊所,有个老人在翻诊所的垃圾箱。我说这怎么行,就过去跟她说医疗废品不能收,有毒。她不听劝,还要继续翻,这时我发现有把止血钳在她的废品袋里。我问她这是在哪找到的,她说就是这家牙科诊所。”
何秋挠了挠头,问道:“你说,什么样的私人牙科诊所,会用上止血钳呢?”
“嗯……”左银的大拇指轻轻在嘴角摩挲,“恐怕是个特殊的牙科诊所。”他沉默片刻,拿上车钥匙,起身出门。末了,还示意何秋跟上。
两人坐在越野车里,何秋刚想问去哪,左银就给他两个字:“带路。”
何秋给车载导航输了一个地址,便开始没话找话道:“左哥,你今天怎么开这车出来啦?”
“昨晚车坏了拿去修,这段时间先用这个代替一下。”左银的语气平淡,仿佛家里不缺车。他大多时候,其实还是挺平易近人的。
“车怎么坏的?”明明白天还是好好的。
“晚上遇到飙车党,帮交警同志拦了一下。”虽寥寥几字,左银却说得咬牙切齿。何秋明白了,这是车毁了,人没逮住。
好家伙,难怪老大今早进门就是一副想杀人的模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左银把车停在某商场的地下车库中,两人步行进入一个老旧居民区。
这里的房子大概是九几年建的,没有围墙没有保安,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装着不锈钢防盗网,好似监狱的铁栏杆。建筑外墙上多多少少都爬了些藤蔓植物,唯独有一栋,外墙不见绿叶,只留着岁月刻蚀的痕迹。
“就是这家。”何秋努努嘴示意,“我才搬来一年,不太清楚,但我打听了一下,听说开了蛮久的。二楼三楼住着牙医一家,一楼是他们开的诊所。”
“那个就是他们的垃圾箱。” 何秋看向诊所与旁边建筑之间的缝隙。那缝隙小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缝隙里面有着一个黄色垃圾箱。
左银没有过去,而是将建筑外观大致打量了一下——大门和两个转角都有监控。
“走,进去看看。”左银领着跟在后面的何秋,进了诊所。
牙医是个四十岁模样的中年女人,正在等待厅看电视嗑瓜子。她看见有人来,便放下瓜子过来问道:“哪里不舒服?”
“医生,”左银把何秋推到面前,“他说他想拔智齿。”
“我……”
何秋看看左银,又看看牙医,急中生智道:“啊!对,我想拔智齿,就是下面这颗。”他指了指右腮帮子,“哎哟,疼死了……”。
“你躺那儿,嘴张开。”
“好。”
趁何秋检查牙齿,左银百无聊赖地在等待厅看起电视来。
牙医对左银说:“那里有茶,自己倒。”
左银应了一声,拿一次性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
没一会儿,左银起身问:“医生,洗手间在哪儿?”
“右边走到底。”
“好嘞,谢谢。”
左银往洗手间走去。这时,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如果说等待厅和诊室是客厅改建,右边第一间是厨房,那么这里应该是……
过道左边有间像是人为搭建的房间,被分成了上下两层。简陋的木板墙已经出现了裂缝,上面有大面积被霉菌腐蚀的痕迹。下面一层被破木门锁上了,上面一层却门户大敞——直接少了一面墙。旁边搭着老旧的竹梯,应该是供人爬到上层。
这本应该是餐厅,现在被人堵上,将过道硬生生延长至洗手间。
左银看到上层放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落灰的落灰,起霉的起霉,有生活用品,有大型电器。
他微微弯腰,顺着裂缝往里看,打算看看下层放了什么。
“这里面都是杂物,新进的医疗用品也暂时放在里面。”
左银侧身,一个男人从等待厅左边扶梯上下来,视线正好跨过茶几看向他。茶几上,他刚喝没几口的茶还冒着热气。
左银朝男人笑道:“这是你们自己搭的杂物间?整的不错啊,就是有点年久失修……”他轻轻一碰,墙壁便掉下一些木屑,“快要塌了。”
“准备用水泥重修了。”那个男人走到等待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嗑瓜子。
左银哈哈笑着,整个人儒雅随和的就像那杯淡茶:“正好我也想在车库里隔一间休息室出来,咱俩来交流一下经验咋样?”
“怎么说?”两人回到车上,左银看向何秋。
何秋拿着下车时脱下的警服外套,说:“牙医说不用拔,会发炎是吃多了薯片,上火。”
左银瞪了他一眼:“我是问你这个吗?”
何秋立马改口:“牙医说,她干牙医几十年了,丈夫失业后,就一直在家待着。他们好像还有个出国留学的儿子。”
说到这,何秋挠挠头:“聊天过程中我发现,她好像很讨厌她丈夫。你说她怎么不离婚呢?”
“这些事要慢慢查。”
晚上,左银回到家,把越野停进车库。他说想给车库修一个休息室是真的,不过只修了一半。车库里停了各式各样的车,而他最喜欢的还是这台越野。
他去厨房给自己炒了个地三鲜。端出来时,他觉得整栋别墅都充满了温馨的味道。
他有段时间总是出现错觉,觉得只要端出热腾腾的美味饭菜来,那个人就会坐在桌对面朝他笑。
左银刚坐下没吃上几口,何秋来了电话:“左队,你快来一下局里。”
左银听他语气不对,便立刻放下筷子出了门。
何秋领着一个男人到左银面前,看着两人在休息室的茶几坐下,便出去了。
这个男人有着微微下垂的眼角,五官跟记忆中的那人有几分相似。
左银把视线从男人的眼睛上移开,看向他递过来的名片。
“易上晨,黎明报社社长。”
左银接过易上晨的名片,放进口袋。他身体前倾,两只手十指交叉,拇指看似无聊地在打转:“黎明报社,知名的网络新闻社。社长从不公开露面,今天居然能看到你本人,我是不是赚了呢?”
易上晨没回答,而是笑着递给左银一张照片:“刚刚那位小兄弟看到这张照片就把你喊来了,难道你认识他?”
左银接过易上晨递来的照片,照片上赫然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男人他见过,就在今天早上,在等待厅一起喝茶看电视。
易上晨不疾不徐道:“不管他是不是逃犯,但他现在确实犯了些事儿。”易上晨把手伸进身边的包,轻轻摸了摸他的相机,“他杀了人。”
左银瞳孔骤缩,不好的预感席卷全身。
“香港魔力娱乐股份有限公司,是香港最大的偶像制造商,这个你知道吧。这公司最大股东——刘康,他在外面有个私生女。”易上晨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八岁左右的女童牵着一个瘦小的女人。“我都调查一个月了,谁知这女孩突然失踪了。”
“失踪?跟这男的有关?”左银打断他。
“别急。”易上晨喝了口茶,继续说,“在去年年底,我知道了刘康有个外遇对象生活在深圳,且私生女已经八岁。上个月,这母女俩要去香港,我也跟了过去。不过她们在香港没待多久就回来了。我跟着回深圳后才两天时间,女孩就消失了。”
“你发现女孩失踪的时间。”
“2月28号。”
“失踪地点。”
“不太清楚,她去上学,之后就一直没回家。”
“她母亲怎么没立刻报警?”
易上晨听此,终于抬头正视左银:“这才是我要报案的原因,她母亲被杀了。”
左银不由得想到买凶杀人。有钱有权又好面子的人、被人抓拍即将曝光的私生活丑闻、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男人……确实非常符合假设。
“你怎么肯定这女人是他杀的呢?”左银继续问。
“哈哈,”易上晨笑着从包里又拿出几张照片,“一个母亲发现女儿不见了,第一件事就是头脑空白惊慌失措。她开始问街坊邻居,在女儿去学校的路上到处找,但所有人给的都是否定回答。”
易上晨指着照片上的两个人,说:“直到遇见这个男人,她从慌乱恐惧,变成了欣喜若狂。”
照片上的人仿佛动了起来。女人紧紧握住男人的手,喜极而泣地说:“谢谢……请带我找她……”。
“这男人把她带到一个牙科诊所,她就再也没出来。”易上晨指了指照片上,男人背后的小诊所。
左银说:“只有这些证据,并不能证明人是他杀的。”
“哈哈哈……”易上晨大笑,“警察同志,我的直觉很准,不会有错的!现在去抓,说不定尸体还没处理。人是昨天下午进的诊所,现在是晚上七点一十二,虽说过了24小时……”
易上晨耸耸肩,抱歉地笑道:“也得给我点反应时间嘛!”
左银不认为易上晨在说鬼话。这个人很厉害,可以说是世界有名。他是个记者,但更像个间谍。经他之手报道出来的政治新闻多为各国未公开的敏感内容,甚至有些国家将此人放进了制裁名单。
左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易上晨要当狗仔调查娱乐新闻,而他也不打算多问。
在易上晨即将离开之际,左银问他:“社长,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这花边新闻?”
“先不公开。”易上晨对他眨眨眼,哈哈一笑,“我的直觉告诉我,好戏还在后头。”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他说:“对了,帮我个忙,给我身份保密一下,有缘再见!”
易上晨带上从兜里拿出的口罩,离开了警局。
左银立刻动员起队里的人,封锁的封锁,抓人的抓人。
他带着何秋火速赶往诊所,进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杂物间的门给踹开。门后藏着的,他早上没看到的东西,一件件出现在眼前。
医疗器具,手术台,无影灯……
他们很鸡贼,外面一圈用纸箱做掩护,里面这些重要器件大部分是外科手术需要的设备,唯独旁边这巨大的冰柜,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左银心脏开始狂跳,胡乱带上手套,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猛然掀开冰柜的门——
空空如也。
尸体难道没放在这里?还是已经处理掉了?
左银突然发现,冰柜温度虽低,但干净整洁没有结冰。他猛然回头命令何秋:“快叫人调监控!这里断电清理过,尸体被转移了!”
他巡视着整个房间,手指轻抚过洗手池边沿,将一边的器具碰出“叮当”声,最后停在一把刀上。
手术刀,冰柜……
左银脑海中闪过杀人分尸的画面。
郭瑞调监控的速度很快,他说:“左队,这监控被人动过。”
左银跟过去看,果然,昨天的录像缺失!
“妈的……”左银忍不住骂道。
郭瑞说:“我试着恢复一下。咱们先看其他的吧。”
前天。上午八点左右,清洁工扫地收垃圾。上午十点左右,货车来装货卸货。下午和晚上,几个病人进来又出去。
今天。诊所无任何人进出,直到他跟何秋的到来。两人走后,依旧无人光顾。上午十点快十一点,货车来装货卸货。下午和晚上……
左银将这两天的录像快进,反复放了几遍,最后在今天十点四十分出现的货车画面上按了暂停键。
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帮我查辆车。”
“……你大爷的,我刚睡着!”那人咆哮,随后不耐烦地问:“流程走完了?”
“没呢……”
“走完流程再说!”
“哎哎!等等!”左银急忙道,“张一恒!你敢挂电话当心我揍你!帮我走个捷径会死还是怎么着?”
求人办事还这么嚣张,张一恒哀叹一声,给出警告:“下不为例啊!”
此时夜已过半,左银却越来越清醒。他坐在今早坐过的座椅上,梳理着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响了。左银立刻接通:“查到了?”
“查到了查到了……”张一恒有些受不了,“这是丰泰物流的车。”
左银绷紧的手指渐渐松了下来,不知怎的,他有些失望。
“是个不起眼的小公司,不过——”张一恒故意拖了个长音,“我发现他们有个不得了的客户。”
左银突然精神起来:“是谁?”
“喂喂,这本该是你的工作!现在我帮你做了,你就这个态度?!”
“明天请你吃饭。”
张一恒得到满意答复,爽快道:“B.L.S.L.,大名鼎鼎的布拉德。”
左银知道布拉德。这世上没人不知道布拉德。
B.L.S.L.全称布拉德生命科学实验室,成立近百年了。创始人是俄罗斯著名生物学家——伊万,但实验室却以其妻——梅耶?布拉德命名。
布拉德的宗旨是生生不息。
当今世界上99%的药在布拉德诞生。
全球医疗被布拉德垄断。
他们从普通科学实验室进化成了集团公司。
他们造出了艾滋病的解药,甚至癌症的解药。
他们一度被称为人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