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今天去公园玩好不好?”易曦叶擦干净桌上的茶渍,把碎玻璃一片一片归拢,再一齐扫进垃圾桶。
面前的女人有着与他相似的眼,眼角更为下垂。此时她的柳叶眉拧成一个八字,与天生苦楚的眼睛相呼应成泫然欲泣状。可她嘴里却是暴怒地咆哮:“不好!不好!不好!我明天就要去日本了!”
她吼完,如困兽一般在客厅里踱步,嘴中念念有词。
路过墙上挂着的油画,她暴力地取下来就要往地上砸:“都去死!都死了才好!”
易曦叶一惊,立刻丢下抹布,抢过油画,一边重新挂到墙上一边安慰道:“现在出发刚刚好,你不是晚上的飞机嘛。”
可是易向阳根本没听见他在讲什么,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道:“你那天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去你宿舍找你,我去你公司找你……我找不到你!”
那天他的手机被左银收走了,联系不上是没办法的事。可他不敢跟易向阳说。
易曦叶用新杯子重新接了一杯水:“姐,快把药吃了吧。吃完才能去公园。”
望着他手里躺着的两片白色药片,易向阳反应更大了。她暴躁地打掉易曦叶的手:“我不吃!这是迷药!你想害我……你是谁……你又想害我!!”
易曦叶眼疾手快地握住药片,避免其掉落。易向阳胡乱地攻击他,他也任其拳打脚踢,而手里被护住的水杯却纹丝不动。终于,他抓住机会控制住易向阳,将她压在沙发上:“姐,是我,易曦叶。”
易向阳死死地盯着易曦叶脸,眼中的疯狂如同吃人的怪物。她的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咕噜声,胸膛剧烈起伏,但因挣不开禁锢,所以将仇恨与暴怒都放在了眼睛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使劲眨了眨眼,眼神终于清明了些。也许是僵持过久,太累了,她的力道放松了点,试探性地缓缓道:“阿……叶?”
易曦叶趁机将药片喂到她嘴里,并给她递上水杯:“嗯,是我。我一直都在。”
见易向阳吃下了药,易曦叶如释重负地靠在沙发里。他比起累,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易向阳窝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这是药的附加效果。易曦叶给她盖上小毯子,看了眼手表。
易向阳的公寓楼以灰色为主调,包括墙上那幅总是差点命丧黄泉的油画。她曾经有多宝贝,砸起来就有多狠心。那是她的代表作,一片灰色的向日葵。
约摸过去三十分钟,易向阳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她呆滞地望着四周,清醒过来后有些内疚地苦笑道:“我是不是又发病了?”
“还好。”易曦叶起身,将毯子叠好,“不严重。”
“唉……”易向阳揉揉微微发痛的太阳穴,“我找你找得太着急,把药忘家里了。”
易曦叶将一瓶药放在她手里:“吃这个吧,之前那个就不用吃了。每晚睡前吃一片,感觉不对劲的时候吃两片。如果24小时内已经吃过两片,那么睡前就不用吃了。疗程是一年,坚持一下,以后就没事了。”
“嘻嘻。”易向阳眼睛笑成两个勾,将药瓶放进了小提包里。若不是被她砸碎的玻璃杯给易曦叶手指划了道口子,仿佛刚刚真的无事发生。
“对了,吃完了及时告诉我,我再去给你拿。药的保质期很短,即使没吃完,过了保质期也会失去药性,所以要注意时间。”
易向阳梨涡浅笑道:“好!”
两人在公园随意走着,走累了,便坐在公园的草坪上晒太阳。下午的太阳在这个季节里是天然的暖手宝,被风吹凉的手指很快又热乎起来。
易曦叶摸摸手指上的创可贴,问:“你为啥突然想找我陪你逛公园?易上晨那家伙呢?”
易向阳说:“阿晨跑上海去了,只能来找你了呗。”
易曦叶整理着手机里的照片,说道:“我昨天被一些事绊住脚了,没接着电话。”
易向阳以为易曦叶在怪她,连忙道:“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是我太任性了!”
“不必在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易曦叶把手机递给她,“看看这些照片有没有可以用的?”
易向阳挑了几张保存,满意道:“不愧是阿叶,这下参考素材有了。”
“想好下个画展的主题了?”
“那是当然!我准备画……唔……保密!”
“告诉我又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懂。”易曦叶早就知道是这个回答,“算了,这次要在日本待多久?”
“一般的话两星期,如果展会反应不错,会延长到一个月。”易向阳最喜欢办画展了,不仅可以到处旅游,还能拓宽视野,为画作增添灵感。
可是她最讨厌每次办展必有的交流会环节了。
有些时候找她的人太多,她会隐隐感到头疼,这是发病的前兆。如果提前吃了药,那么就是普通的头疼,如果忘记吃药……那就会……当众变成野兽吧……
“叮咚”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将易向阳的思绪拉回,她仔细看了两遍,高兴地蹦起来:“去日本的计划推迟了!今天可以玩到很晚!”
“嗯?”
“刚刚助理告诉我,举办单位所在城市发生了地震,所有活动推迟两个月!哈哈哈哈!”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易向阳高兴,日本人伤心。
“那你这两个月有什么打算?”
“让我想想哦,”易向阳扣着手上的黑色指甲油,想了一会儿,“对了,借你宿舍一用。”
易曦叶:“?”
易向阳:“把最顶上的房间改装一下,让我当画室吧。”
也不是不行,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那片别墅区住的大部分人都拖家带口,只有他,与成堆的书籍和仪器为伴。
“你不是喜欢你那三十层的公寓楼嘛,视野开阔心情好。”易曦叶说的可是易向阳的原话,在落地窗边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海岸线。
“嗐!”易向阳摇摇头,“好是好,但实在太小了。这次我可要画一幅超——大的画!”
“有多大?”
“这——么大!”
……
时间愈合了左银手臂的枪伤,那里留了道一厘米长短,蜈蚣似的疤。这天又是个难得不用加班的周末,他决定履行承诺,把欠张一恒的饭请了。
“确定没在开玩笑?”张一恒站在沙县小吃前死活不肯进去,“你就是在敷衍我!当我是傻子吗?!”
他从上海跑来,难道就为了吃一份沙县?!
“差不多得了。”左银不由分说地把他抓了进去,“山珍海味吃不腻吗?你接点地气行不行?”
张一恒气道:“我就不该信你!”他这句话从小说到大,吃了无数堑也不长智。
左银把一碟花生酱推到张一恒面前:“你还记得易曦叶不?”
张一恒夹起蒸饺往酱里蘸了蘸。他点点头,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把饺子送进嘴里。
“我找到他了。”
张一恒圆眼一瞪,差点被饺子噎死:“你、你说啥?!”
左银好心地给他倒了杯水:“之前在忙案子,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在哪?”
“布拉德深圳分部。”左银吃了个蒸饺,不紧不慢地说道。
张一恒失声道:“我就知道!当初全校三人,只有他考过了!但他没有参加面试,我们都以为他自动放弃了呢!之后他就消失了……”
得知这一惊天消息,张一恒再没心思吃饭,他做痛心疾首状:“可惜啊可惜!居然又他妈碰到你这魔头!小易你快跑!实在不行我助你一臂之力!”
左银放下筷子,活动了下指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让张一恒立刻老实起来。
见张一恒不再作妖,左银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他最大的麻烦不是我,我充其量排第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一恒奇怪道,“你居然还有自知之明?!”
左银的拳头最终还是落在了张一恒头上。
张一恒怨恨地捂着脑门。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小易有多善良,左银就有多邪恶!他想到这儿,有些不满:“他有啥大麻烦啊,也不联系我……跟我说,我帮他解决嘛……”
以前他们仨关系最铁,每次遭到左银的压迫,易曦叶都会站他那边。如果说要排个先后顺序,张一恒觉得自己跟易曦叶关系最好,即使他跟左银从小就认识。后来左银转学了,他跟易曦叶关系更是要好了。可是,现在易曦叶回来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让他觉得很委屈。
左银说:“你见过宗教狂热分子吧。”
张一恒点头:“嗯。”他见过某些少数名族信仰过于虔诚,实在令他害怕。
“布拉德的信徒遍布全世界。”
什……什么意思?
如果说易曦叶在布拉德,那么左银的意思是……
张一恒忽然感觉背脊发凉。他有种直觉,不久之后会有麻烦找上他。
左银见他吃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老板,结账。”
有些事早知道和晚知道并没什么区别。
晚上,左银躺在床上看科幻小说。他时不时地翻过一页,看得比以往慢得多。
忽然,他手指顿住,放下书,打开床头柜。
床头柜底层放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左银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张名片。
他找到名片底部的联系电话,拨打过去。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电话那边的人显然很精神,没一秒就接通道:“喂?”
“易社长你好,我是左银。”
易上晨想起来是谁,笑道:“哦!左队找我什么事啊?”
“没什么重要的事,”左银把书翻到刚刚看的那页,“就想问问,你认识易曦叶么?”
忽然,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左银都看完新的一页,易上晨才笑着说:“抱歉抱歉!这边有些忙,要不我回深圳再联系你吧!”
“没事儿,你忙吧。”
“嗯,好,拜拜!”
左银挂掉电话,继续看书。
四月天的夜晚,流浪猫发出的嘶哑叫声不仅会吸引异性,还会吸引狗的注意,一不留神,**良辰便会成为血腥战场。
左银起身,把窗户关上。
易上晨的速度很快,才几天,左银就在警局的待客厅见到了他。他用鸭舌帽口罩墨镜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被请喝茶了。
左银想要邀请他进办公室,被他拒绝了。
“我就不进去了,记得今晚到海滩来哈。”易上晨将口罩往下拉,露出嘴唇,好让对方看清他的唇语,“别开电子设备,最好走路来。”
海滩?
左银心下了然。他还想问些什么,但易上晨不给他机会。只见易上晨墨镜下移露出狡黠的眼睛,朝左银神秘地眨了眨眼,便扬长离去。
晚上的海滩很黑,浪花裹挟着月光冲击在礁石上,带来阵阵海风。在最高的礁石上一站一坐着两个人,左银三两下就登了上去,站在他们身后。
“人我带到了,”站着的那人准备转身离开,“先走了,拜拜。”
“别着急。”坐着的那人欣赏着月光,“互相认识一下吧。”
易上晨一秒也待不下去了:“你别坑我啊!我可不敢说跟他早就认识!他已经被监视了,我再跟他接触岂不是自寻死路?!”
易曦叶微微侧头,笑得像海水里的月光。他手指点了点身边,朝左银道:“坐。”
易上晨已经忙不迭地跑了,左银坐在易曦叶旁边,看着他被风吹乱的衣领,手指动了动,最终放进了口袋。他说:“我什么都没带,你放心吧。”
海风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好久没这么放松了啊……
易曦叶心情比较好,说话也柔和许多:“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吧,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你不该把我软禁在家。”
“看来你对于布拉德来说很重要。”可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后半句左银没说,他只是问道,“你找我来,不会只为了说这个吧?”
易曦叶笑着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知道艾尔么?”
左银摸着下巴想了想:“是布拉德的AI?”
易曦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任何设备只要能收发信号,都能成为他的眼睛。所以,艾尔无处不在。”
左银:“!!!”
他第一次见艾尔,是在布拉德大楼博物馆。那些全息影像和各种机器人,全部由一套系统操控,这套系统会自我感知、自我学习、自我命令,可以代替人类实现最基本的管理。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AI,为什么会被调用来监视他?这只能说明,易曦叶不是一般的重要,重要到一举一动都必须保证在可控范围内。如果易曦叶突然消失,那么他们会用最快速的手段——艾尔,把他找回来。而为了判断软禁易曦叶的自己是否有实质性的威胁,便对自己展开了全天候的监视。
“这片海滩真不错。”易曦叶感叹道,“谢谢你给我介绍了这么个好地方。”
易曦叶的话将他思绪拉回,左银会心一笑:“不客气。什么时候再来玩儿?”
如果要保证易曦叶的行为可控,那么这片只有手机信号的海滩,是不是可以瞒天过海呢?
易曦叶从礁石上跳下,转身离去:“下周三吧。”
从海滩到公司要走二十分钟的路。易曦叶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捡一两个好看的贝壳揣兜里。
夜晚十一点的布拉德大楼灯火通明,易曦叶在门口刚好遇到出来逛小卖部的贾靖青。
“曦叶,这么晚了还回去加班?”贾靖青正啃着烤鸡腿,见到他便打了个招呼。
易曦叶向他招了招手:“刚刚去海边放松了一下,准备检查完数据就回家。”
“那我等你吧,咱们一起回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