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鱼 第14章 第十四章 坦白

贾靖青与易曦叶在车站分开，正当他朝自家方向的入口走去时，他猛一拍脑门，转身跑向易曦叶：“哎对了！曦叶，我去你家拿书！”

是哦，不提醒易曦叶都忘了这事。贾靖青已经问他要几次了，每次都忘记带，今天把欠着的书一并打包给他好了。

两人从地下室出来，听见有人在浴室里哼歌。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一两句哼唱，听声音是个女人。贾靖青震惊得无以复加，无声地大喊一句“卧槽”。

到了书房，他才放开手脚对易曦叶指指点点道：“真不厚道，交女友了都不告诉我！”

“那是我姐。”

现实的打击来的太快，贾靖青的八卦之心瞬间全无，失望地在书架上挑挑拣拣。

“阿叶你回来啦。”易向阳擦着头发路过书房，顺便朝易曦叶打了个招呼。她转头发现易曦叶身边还有个陌生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易曦叶看出她的焦虑，主动介绍道：“姐，这是……”

“你好，我叫贾靖青，是易曦叶的同事。”贾靖青还没等易曦叶说完，自顾自地上前握起了易向阳的手。

根本来不及阻止。

易曦叶眼角一跳。

果然，易向阳的手像是碰到了火，夸张地抽了回来。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样好像对别人不礼貌，只好抱歉地笑着道了句“你好”，手不由自主地悄悄在睡衣上擦了两下。

贾靖青尴尬地收回手，正想着该如何找补，却见易向阳嘴角边浅浅的笑涡，一时间怔住了。

突然，一声没有情感起伏的男中音打断了他的遐想：“小姐，您的颜料在1.45秒前已干透，请您尽快处理。”

易向阳连忙应道：“好，我来了。”说罢，便逃也似的跑了。

贾靖青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上楼的背影，道：“怎么了？难道我被讨厌了……”

易曦叶解释：“不是，她比较怕生而已。”

贾靖青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社恐！”

易曦叶找到一个纸箱，把书一本一本放进去：“所以你要注意分寸，赶紧拿完书就滚，别在我姐面前像个变态似的晃悠。”

贾靖青厚脸皮地“嘿嘿”一笑，接过纸箱道：“你姐芳龄几何？”

易曦叶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却依旧回答道：“比我大五岁。”

“大五岁……今年33？”听罢，贾靖青有些忐忑，“该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没有。”易曦叶抱胸倚在护栏边看着他。

贾靖青全然没意识到杀气，自顾自地兴奋道：“太好了！不过我29，差四岁应该没事吧……”

易曦叶在心里冷哼一声，目送贾靖青离开。

“易曦叶博士，浴室已打扫干净，请您洗浴时注意脚下，避免滑倒。”艾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艾尔。”

“我在。”

“帮我看住贾靖青博士。”

“好的。”

周三很快到了。易曦叶写完实验报告，便在海滩边散步放松。天气逐渐转热，海水却依旧冰冷。

他走到老地方，看见有人早已坐在礁石上等他。

“喂。”易曦叶并没有上前，而是隔空抛给他一样东西，“接着。”

左银稳稳地伸手一接，手里赫然是个移动硬盘。他问：“拿来做什么用？”

“回去把家里的系统覆写一下，以后就用手机联系吧。”易曦叶正想转身离开，脚步却忽然顿住，“对了，记得用完还给我。不想还也没事，让它沉入海底就行。”

左银将硬盘拿在手上把玩几下，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易曦叶早已消失不见。

他回去把硬盘接入电脑，突然，蓝牙音箱里传来一道没有情感起伏的男中音——

“左银先生您好，我是艾尔。请您不要惊慌，易曦叶博士让我提醒您：‘系统安全不代表彻底安全，还请不要冲动行事’。”

左银本来警惕地站了起来，听到后半段话才重新坐回椅子里。他望向书房角落里的摄像头，道：“艾尔。”

“我在。”

“帮我联系易曦叶。”

“请您将所有电子设备连接主无线网，待我获得所有权限后，将会为您拨号至易曦叶博士处。”

左银配合他操作完成，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接通易曦叶的视频通话，发现其还在看书，左银不由提醒道：“每天都这么晚睡么？别忘了明天还要上班。”

笔记本电脑在飘窗上发出淡蓝色的光，易曦叶把书合上，熄灭了台灯。他问：“艾尔好用吧？”

“嗯。”左银点点头，“你为什么这么做？”

“在总部留学时的无心之举，现在派上用场了。”易曦叶的镜片反着电脑的蓝光，让左银看不清表情，“这是俄罗斯总部所使用的艾尔，数据库与深圳分部不共享，权限却比分部高。所以，你现在自由了。”

“哦？”左银质疑道，“既然如此，我不是随时可能被总部的人监视么？”

易曦叶忽然沉默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左银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像条隐藏于草丛的毒蛇，令他感到陌生。

易曦叶轻叹口气，摘下了眼镜。他阖上眼睛，语气慵懒，似是要睡去：“本来我该在被你抓到的那一刻杀了你。正好圆了我十年来的梦。”

“对不起。”左银的道歉以前没机会说，现在又怕说多了对方不会信。

“要是开了那一枪，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

左银眼前闪过易曦叶半边脸是血，拿枪抵着自己的画面。

他不知道当时易曦叶在想什么，可他相信易曦叶不会开枪。不过……如果自己的死亡是易曦叶的愿望……

我会满足他吗？应该会吧。

左银想。

“我会成为像伊万老先生那样伟大的科学家。我会造出更多更好的药去治愈绝症。我会完成，我一生的梦想……”

左银就这么默默听着易曦叶如呓语般的话，一言不发。

“可是那样，我就是个帮凶……我就会迷失自己……”易曦叶忽然笑了，像终于睡醒了一样，半睁开眼道，“哈哈……你说得对……你说的他妈是对的！我居然会认可仇人说的话！哈哈哈……”

左银道：“所以……我现在在你眼里，还是仇人么？”

“如果是的话，我还会帮你解除监视吗！”

捆在心底十年的死结终于解开，左银突然有种想要抱住他的冲动。

如果说易曦叶在仇恨与自我中迷失，那他就在内疚与后悔中迷失。然而现在，他们都已找到方向，并重新走到了一起。

左银摸了摸屏幕上易曦叶的侧脸，笑道：“放心吧，我一直都相信你。”

“我给你的硬盘是我个人使用的艾尔数据包的一部分。”易曦叶没理他，重新戴上眼镜，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我有总部的云端账号，有权限下载到深圳。但是因为服务器不兼容，所以数据只能存在本地或云端账号里。”

“也就是说，”易曦叶给左银传了个文件，“艾尔能否联网决定权在我。如果使用的是离线版，那么要监视，也是我在监视你。”

左银大手一拍道：“是你的话随便监视！对了，你不会趁机偷偷看我吧？”

“劝你先好好看这份文件。”易曦叶懒得搭理他，瞟了眼时间道，“30秒后自动销毁。”

左银快速阅览着文件，表情逐渐沉重下来。文件内容触目惊心，直到销毁弹窗消失，左银都无法回过神来。

“遗体器官捐赠协议书。”左银道，“捐赠者董丽已经签名。”

董丽，艺名董佳儿，当红女星。她在最近很火的古偶剧担演女一号，据说剧组已经拍完大结局，这几天杀青。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想要捐献遗体器官，需要签协议盖手印。如果人死了，则由家属做决定签名。签完之后到医院走流程，最后由被捐赠单位接收。

而这件事很不正常的地方在于，遗体器官接收者是B.L.S.L.——布拉德。甚至不是任何布拉德附属医院，仅仅是布拉德实验室。

会这么巧么？

“你不是一直想找张梅尸体的下落么？”易曦叶抬起眼看着他，“她也是这样，‘被’签了捐赠协议。”

母亲焦急与绝望的脸在左银脑海里闪过，他马上意识到什么，沉声道：“剧组还在上海，我现在就去调查。”

“来不及了。”易曦叶轻轻摇头，“易上晨传来消息，剧组今晚杀青。”他看了眼时间，凌晨零点过一分，纠正道，“不，是昨晚杀青。”

“人还在就——”

“人不在了。”易曦叶没让他说完，“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助理明天，哦不，今天会报警。”

左银不会质疑易上晨的情报真实性，更不会怀疑易曦叶判断。

左银摩挲着指关节，忽而一笑：“你去上海玩儿不？吃喝玩乐我包了。”

“玩什么玩？”易曦叶伸出食指指着屏幕，“我还得去全国最大的医美中心做学术交流。”

左银可能中邪了，居然希望那根手指戳到自己脑门上。他失笑道：“好好好，只有我去度假。需要带些什么？明星的签名海报要不要？”

易曦叶或许是真累了，报了句“我要睡觉了”，便合上电脑。

第二天，左银上班进办公室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令何秋怀疑其交了女朋友。

其实也不怪他瞎想，实在是很难见到老大能如此高兴。

“柳姐，”何秋转头凑到后桌小声嘀咕，“你说左队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搞对象了？”

柳芊毫不客气地给了他脑门一下：“有空八卦老大，不如趁老大心情好，把你那破报告交了！”

“有道理！”何秋竖起大拇指，大夸柳芊机智。

他带着修改了无数遍的报告，叩响了左银办公室的门。

这报告从三月底卡到现在五月初，像块补了又补的破抹布，他都快要绝望了。

然而今天！就在今天！左队终于认可了他的报告！他终于正式成为刑警大队的一员了！

“回去打印一份电子版，我签好名拿给上面盖章，你就彻底解放了。”左银把报告递回给他。

何秋喜滋滋地接过，道了声谢，准备离开。忽然他又大着胆子折返回来，问左银：“左哥，发生什么开心的事啦？说出来分享分享嘛！”

“没什么事。”左银摸了摸左手臂，“弹孔留疤了，准备去上海看看能不能治好，顺便在那儿玩一圈。”

“哦！”何秋将卷起的报告往手心一拍，“上海有全国最好的医美——莫里安医院！去那里除疤肯定分分钟解决！”

“不过……”何秋犹豫半晌，“都说疤痕是男人的勋章，你真的不再考虑……”

“滚去写你的报告！”左银“礼貌”地将他“请”出了办公室。

柳芊靠在椅子里，幸灾乐祸地哼哼两声：“简直是教科书般的祸从口出。”

何秋委屈道：“我哪儿说错了……要是我有这样的伤疤，我能吹一年的牛！”

柳芊都不敢想他会怎么吹牛，震惊道：“从左队的穿着就能看出他是个讲究人好不好！拜托你带点脑子！一个对形象有要求的人会容忍自己身上有伤疤？！”

好好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错了。何秋在心里给自己掌嘴十下。

左银早上交代完工作，下午就跑去了上海。

上海是娱乐圈的大本营，有头有脸的艺人几乎全部居住于此，所有楼房及其配套设施极尽奢华。它就像个宝葫芦，吸光了目所能及的金币，而混迹娱乐圈的人们就在那金币织成的地毯上打滚。

有求就有供，这里坐落着全国最大的医美中心。莫里安隶属于布拉德，他们的业务十分广泛，医美只是最闪亮的那颗明珠。大到国际巨星，小到各路网红，只要有医美需求，首选莫里安。

正因为这里塞满了名人，狗仔和粉丝趋之若鹜。前者想捞花边新闻，后者想成为花边新闻的主角。然而没有经济实力的粉丝仅凭一腔热血追来，只会落得个破产的下场。

娱乐圈真的很神奇，有把敛财合理化的魔力。

左银在豪华如庄园的莫里安医院前站住，给易曦叶发了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