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
“别耽误时间,”陈添薪说,“季教授刚出院,家都没回,就来见你了。”
洪冰双手被拷在问讯椅上,一直耷拉脸,垂着眼,听见“季教授”三个字,才掀眼皮:“我有话要单独跟季教授说,要求关闭录像设备。”
陈添薪不放心,但洪冰的嘴严得很,不想说的,扛了一个礼拜半个字不吐露。他只得示意季暝秋自己就在隔壁。
之后录像设备暂停,门被关上了。
季暝秋在桌后面坐下,看着洪冰。
“我听了你对我的侧写,很准,”洪冰说,“你和阅老师是什么关系?”
季暝秋不答反问:“那你呢,背后的人是谁?”
洪冰笑:“你推测我背后有人,是凭我能避开摄像头?”
当然不止如此。
当年阅川教授死时,手里也拿着一张阅氏卡,正是半面笑靥,半面狰狞,意为人性的卡片。
知道这个细节的,除了幸存的季暝秋、经手办案的警察,还有——凶手。
反观洪冰,当年也不过十几岁,他不是凶手。
“想通过阅氏卡这单一的线索,重启旧案,只怕力度不够。”季暝秋说道。
洪冰不明显地皱眉:“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这么快被抓,舆论很快就会推波助澜,重启旧案不成问题,是你乱了我的计划,你得给我点补偿。”
“所以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季暝秋问。
洪冰侧过脸,看向单面透视玻璃,却只看见了自己的脸,他舔着嘴唇,重新转向季暝秋:“可能会没命的,你确定要知道吗?”
季暝秋深吸一口气,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定定地看着洪冰的眼睛几秒,然后笑了:“你爱说不说。”可他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却拉起腕带,“啪”地崩了自己一下。
声响让洪冰的视线下移。
他微蹙起眉,看季暝秋片刻,突然大笑起来:“这是怎么了?大名鼎鼎的季教授,医不了自己,居然要用厌恶疗法?那怎么不试试电击或者药物?”说到这,他眼珠转了转,笑容变得鄙夷,“哦,不对,LXNT对你没什么用,你至少给自己用过药。”
面对讥笑,季暝秋无所谓似的淡淡说:“但人都自私,比起给阅川翻案,我更想好好活着。所以你带着秘密,给那三名死者偿命吧。”
说完,他起来就往外走。
“等等,”洪冰叫他,“不用跟我来这套。”
季暝秋确实是“来这套”。他想起与阅川相关的旧事会不舒服,但只要不严重,是可以不被察觉的。
他故意做给洪冰看。
因为洪冰不傻。
在考量值不值得拉他“入伙”。
于洪冰而言,季暝秋是变数,也未尝不是一种柳暗花明。
“你过来,我告诉你,” 洪冰第二次看单向透视玻璃,“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那边录像,然后找口型专家破译咱们的对话。”
玻璃窗的另一面,陆琴确实在录像。
她见季暝秋到洪冰面前,半俯下身子,像要听对方耳语。
这不妥吧……
她这么想着,刚要用眼神请示坐在身边的陈添薪,脸还没扭过去,就听陈添薪骂了句街一跃而起,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隔壁去了。
虽然但是,陆琴不明白头儿为什么这么激动。
洪冰是重犯,就连座椅都是固定在地上的,能翻出多大浪花来,总不能学某位知名人士咬耳朵吧?
结果下一刻,洪冰右手竟然脱出了手铐,毫秒之间,精准地卡住季暝秋的脖子,猛地把人拽过来,狠狠按在问讯椅的挡板上。
陆琴大惊。
洪冰用的是个夹颈的动作,15-20秒,就能导致对方昏迷,如果压迫颈动脉窦,季教授可能真的马上没命!
她也慌了,不知是该冲过去帮忙,还是该继续坚守岗位。
好在这时,陈添薪已经冲进屋里。
三桶米说:“继续录!”说罢,打开了问询室的录像,也跟着冲到隔壁去了。
三桶米冲进门时,季暝秋已经被救下来了。
季教授止不住地咳嗽,意识有点恍惚。
陈添薪一直在“季暝秋,季暝秋”地叫魂儿。
但他脑子里,满满绕着洪冰的耳语:“现在启动Plan B,线索会在合适的时机送到你手上,而且或许警队里有鬼……”
警队里有鬼。
季暝秋几乎同时就想到宁逸也在防备——那小子到底是谁,知道些什么,又想干什么?
再看洪冰,右手被三桶米反剪在背后。
“陈队,他把自己大指关节脱开了。”
“马伽术,”陈添薪看着洪冰的手,“起源是以色列特种部队。”
这种格斗技,招式直白,目的性很强,看洪冰刚才连贯的两招,他所学的已经不是皮毛了,他经历的训练过程非常辛苦,甚至是痛苦。
陈添薪摆手示意三桶米放开洪冰,洪冰重新坐下,无悲无喜地看了季暝秋一眼,然后转向陈添薪:“我杀那几个人,是为了让二十年前,阅川全家被杀的悬案重启调查。而他,”洪冰用大拇指滴了当啷的右手指着季暝秋,“忘恩负义,该去陪阅老师。”
洪冰手上三条人命,活该拖出去枪毙半小时。
但他为什么说那三个人死了是解脱呢?
季暝秋问了,洪冰不答。
“帮你避开天眼的,是什么人?”陈添薪问。
洪冰摇头:“没有这个人。”
他接下来的供述浮皮潦草,但杀人铁证确凿。
这起短时间内,爆发的连环凶案可以结了。
只是季暝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洪冰的耳语,让季暝秋知道,他外面还有同伙。
那么同伙是谁?什么是合适的时机?要交到他手上的线索又是什么?
季暝秋起身,向陈添薪示意自己先回去了。
“等一下,”陈添薪追着他到楼道里,“洪冰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从某种程度而言,洪冰的行为或许是在“保护”他。
季暝秋看了一眼楼道尽头的摄像头:“他说我该死。”
陈添薪极少地、用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注视了季暝秋片刻,见他脖子上被掐过的地方,已经显出淤痕,叹了口气。
“组织现在还肯收留我吗?”季暝秋是指特聘的事,他眯起眼睛,摘下眼镜,把刚才挨掐时磕歪了的眼镜腿掰正,问得漫不经心。
“算了,别签了,好好回去教你的课。”
从前陈添薪是最盼着季暝秋签特约顾问的,一度追在季教授屁股后面,叨叨得他耳朵磨茧子。
如今,他不希望他签了。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身为朋友,他不希望季暝秋搅得太深。
季暝秋眼睛做过近视手术,近视能治好,散光治不好,尤其在光线不好的地方,他摘眼镜就自带喝过三两白酒的上头视效。
正如现在,他使劲虚着眼睛,也看不真切陈添薪的表情,把眼镜架回鼻梁上,才一扫茫然,又笑得云淡风轻:“从前是我不开窍,其实一直只缘身在此山中。”说完,乐呵着要走。
“阅川和你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因为他……”
才有那个动辄憋气、心口疼的毛病?
陈添薪想问,不敢太直接。
“如果案卷能解封,你就都知道了,”季暝秋脚步顿住,又补充说,“三名死者的脑损伤细节,查过吗?”
“仁念的病案不完整,法医那边暂时也没有太有突破的信息。”陈添薪说。
“前两名死者的家境一般,为什么会去仁念那样的医院?”
陈添薪撇嘴:“查了,没有头绪。”
洪冰之外,线索少得可怜。如果这是一场预谋,背后的人做事缜密得可怕。
季暝秋预料之中。
他去了一趟闫局办公室,然后回家了。
终归日子该过还得过。
第二天,季教授回学校。
除了发型诡异,他脖子上还多了一道淤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课堂上口灿星河,潇洒无比。
甚至,他还从学生们的眼里,看出点儿别样的神采。
尤其是某些女生,对着他那偷地雷失败一样的脑袋,和厉鬼索命未遂的脖子,俩眼冒光。
偷瞄之余,窃窃私语。
没有恶意,但绝对够俗。
世俗的俗,恶俗的俗。
有点变态的俗。
季暝秋心里冷笑:不好好听课,有你们哭的时候。
别怪考试我挂你们。
呵呵!
想到这,他脸上也跟着露出变态的笑意。
下课铃响,他刚宣布下课,院长助理就出现在教室门口,是专程等他的。
“季教授,”院助温和有礼貌,“何院长请您去一趟办公室。”
季暝秋收拾课件,温文尔雅:“我这就去。”
津昌大学的心理学科全国闻名,心理学院的一把院长老何头儿,为人直来直去,不怎么喜欢拐弯。
是那种想吃你手里的苹果,就跟你要的简单直接。
这未尝不是一种睿智,季暝秋挺喜欢老何的性子。
院办,老何茶都给季暝秋晾好了,见他来了,乐呵呵地把他让到沙发上坐。
有点隆重。
“暝秋啊。”老何笑容和蔼。
他穿着老头儿衫,手里搓着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粗瓷茶缸,季暝秋觉得那缸子是个古董,内壁的茶渍已经沁住了,白开水倒进去,都像是头泡的铁观音。
“身体怎么样?这学期,你的课业负担不是太重?”
季暝秋手上几个研究生,已经被他捋吧顺了,本科生的课,他闭着眼都会背:“还好,院长。”
“那感情好,”何院长把手边的文件夹推到季暝秋面前,“看看。”
文件夹里两套文件,第一份,是市局特约顾问的回函,末尾局长闫呈的大名上盖着红章。
“院长放心,我不给咱院丢脸……”季暝秋刚想喊几句口号,目光落在第二份文件上,话又给咽回去半截。
第二份文件很厚,是档名为《寻真》的网络节目的企划书。
节目主旨:寻查旧事真相,解开当事人锁心的镣铐。
节目拟请嘉宾:津昌大学心理学教授季暝秋、市公安局嘉宾待定……
再一看金主爸爸:光寒娱乐。
季暝秋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宁逸……
好啊,几天不见,你给我整了出大的。
“院长……”
何院长眉眼堆笑:“先别忙拒绝,你看,节目半个月才推一期,不会太费时间,而且……”他挠着嘴角,“小宁总答应给咱们赞助整套的实验设备。”
院里说换实验设备好几年了,经费一直没批下来,上千万呢。
嗯……
老何必须心动。
季暝秋想,换了是他也心动。
他瞥一眼老何笑意满盈的真切眼神,决定放弃抵抗。要是不同意,院长能搅合得他日夜不宁。
万恶的钞能力。
季暝秋摸出钢笔:“愿意为社会安宁保驾护航,为学院建设添砖加瓦。”大笔一挥签字画押,把自己卖了,顺便还给老何一个标准的露八颗牙微笑。
他答应得痛快,当然也有私心。宁逸不简单,既然挖坑让他跳,他就跳进去看看。
刚回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呢,电话铃响了,号码陌生。
“一会儿没课了吧?”是宁逸,沙哑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磁性,“下楼来,我接你。”
准备申榜,所以我要压一压字数,明后停两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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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