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 第5章 Chapter 5

二中还算有人性，没有压榨得学生一滴也不剩。除了高三，其他年级周末还是要放整整两天。

但这样的闲暇是对其他人而言，于林惊蛰，她是不能休息的。

先不说家里的那些家务活，单傅承借她的那笔资料费，也需要她兼职赚钱来归还。

打工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林惊蛰的工作就是穿着玩偶服站在店前，发发传单卖卖萌，吸引路人进店，顺带兼顾与顾客拍照一职。

三月并不热，但整个人套在玩偶服里，不过两小时便开始闷得喘不过气来。

不能休息，不能喝水，连上厕所也只能趁中午吃饭的那半小时解决一下。

周末逛街的人挺多，带着小孩的一家三口，亲亲热热靠在一起的情侣，结伴出来的二三同学……

日光温暖。

林惊蛰困在厚重的玩偶服里，透过玩偶的眼睛看见外面的美满人间。

小孩儿脸上笑容纯稚，朋友手挽手吃着冰激凌，商场门口的小丑派手舞足蹈逗弄行人，一个红色气球晃晃悠悠飞上云间。

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纹路的泡泡飘到小熊面前，“啵”的一声轻轻爆裂开来。

“妈妈，妈妈，我要跟这个小熊拍照！”

“好好好，宝贝儿你去吧，妈妈给你拍。”女人拿出相机，微笑着半蹲下身子替女儿拍照。

小女孩抱着小熊圆滚滚的身子，朝自己妈妈的方向噘嘴飞吻。

女人笑弯了眼，按下快门定格此刻童趣。

真好呀。

林惊蛰目送着母女俩远去，小女孩儿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随着步伐跳跃，粉色碎花裙摆荡漾起愉悦的弧度。

手心里的饼干包装也是好看的粉色，是刚刚小姑娘拍完照偷偷塞给她的。

真好。

被爱着的小姑娘。

怀抱着那么多温柔与美好，并不吝于分一些给他人。

又有年轻靓丽的女孩儿挽着男朋友过来礼貌的询问能否合照，合掌请求时指甲上的红像娇艳的玫瑰花瓣，浑身上下洋溢着的气息如同三月暖阳。

小熊点了点硕大的脑袋，面对镜头摆出憨态可掬的姿势。

女孩儿身上甜蜜的香水味透过呼吸口飘进鼻间。

玩偶服内洗得发白的T恤早已被汗濡湿，是和旁边干净漂亮的女孩儿截然不同的模样。

小熊不着痕迹的微微后退，离女孩儿远了些。

其实是没有什么不好闻的味道的。即使被闷在玩偶服里出了一身汗。

但就是自行惭秽。

是躲在小熊的身体里，也隐藏不了的自卑。

或许也还有些羡慕吧。

十七岁的少女，敏感又惶恐。

单薄清瘦的身子里，藏满数不尽的忧思哀愁。

中午甜品店是管饭的。

林惊蛰身上还穿着玩偶服，只摘下玩偶脑袋，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支棱着两条腿坐在街边树下吃饭。

两素一荤的盒饭，有些凉了，味道也一般，好在分量足够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苏长青跟她打招呼时，林惊蛰刚拧开塑料水瓶，里面装着从家里带来的凉白开。

“班长你来这边玩儿啊？”林惊蛰抬眼看见端着杯咖啡的英俊少年，抿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还是会有些不自在的。

看见面前站着的，与自己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同学。

贫穷不是原罪，但足以让一个青春期的少女内心生出些悲哀与小小的埋怨。

林惊蛰局促放下水杯，抬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

“嗯。过来买书。”苏长青晃了晃手中印有书店Logo的纸袋，“有个版本只有这家店有。”

苏长青外面套着件灰色羊绒大衣，面料瞧着便极好，价格之高是林惊蛰断然不敢想象的。他却毫不在乎，抬脚便过来，极为随意的坐到林惊蛰身边。

林惊蛰疑惑的看向他。

苏长青微侧头，嘴角上翘：“你今天很可爱呀。”

“欸？”

苏长青眼睛也弯出好看的弧度：“小熊可爱。你也可爱。”

他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小时候就可喜欢站在街边的小熊，吹糖人的爷爷，还有游乐场里卖棉花糖的大叔。”

少年眼里盛满天地间的明媚春光：“都又甜又可爱，让人心情禁不住的好起来。”

“林惊蛰，我觉得你太棒了。你看，那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丢失了曾经的天真浪漫。只有你，扮着那么可爱的小熊，站在春天的阳光里，守住了三岁的童年。”

“林惊蛰，你真的好厉害。”

少年语气真诚，眼底温柔。

三月的暖风徐徐吹过，掺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飘向远方。

柳枝抽出嫩芽，花苞缀满枝头。

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呀。

或许他只是在安慰我。林惊蛰想，但心底还是浸了些甜意进去。

连呼吸也变得轻快起来。

就当他说的是真话吧。

就当他不知道我只是因为贫穷而兼职吧。

林惊蛰站起来戴上头套，朝仰头望她的少年伸手：“班长，要跟又甜又可爱的小熊合张影吗？”

08年手机尚未流行，系统自带的功能也极其简单。饶是苏长青那款市面上最贵的手机，拍出来的照片也模糊朦胧，小小的一张镶嵌在屏幕里，最清晰不过的是少年清风明月般的干净笑容。

小熊在他身边比了个耶，藏在里面看不见的女孩儿嘴角也微微上翘。

阳光正好，人间美丽。

苏长青谢过帮忙拍照的路人，将手机接过来瞧了瞧照片，仔细保存起来。

“照片传给你？”他晃了晃手机，问道。

林惊蛰摇头，取下头套抱在怀里，坦然的笑：“我没有手机。”

“唔。”苏长青理解的点点头，“那我先存着，以后再发给你。”

林惊蛰谢过，算是应下。

说是以后发给他，但周一早自习时，苏长青却将一张照片递给林惊蛰。

“欸？”林惊蛰惊喜，“班长你洗出来了？”

“嗯。”苏长青看着同桌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眼里也带了温和笑意，“找人印出来了。”

林惊蛰将照片小心翼翼夹入书中，又将书塞进书包里安安稳稳的放着，生怕照片掉出来。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照片之一。

是她青春的少之又少的定格。

是她第一次觉得，贫穷并不是刻在脸上的耻辱。

“谢谢。”林惊蛰眼里有光涌动，她望向苏长青，表情认真的道谢：“谢谢你，班长。”

苏长青似是没想到林惊蛰会这么郑重其事，脸上讶异一闪而过，又很快收了起来，随意摆了摆手，一双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也谢谢你呀。”

林惊蛰没有回话，只移了眼望向窗外。

教学楼前的那棵香樟树青翠挺拔，带着清新凛冽的气息，像是荒野吹来的风。

也像她身旁坐着的少年。

夜里回家后，林惊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个漂亮的糖盒。

再仔细不过的将照片捋平，放入盒子里盖上盖子。过了几秒又打开来看看是否压到照片的一角，是否弄皱了照片。

如此来回折腾了几次，这才动作轻柔的将糖盒妥帖的放回衣柜。

她闻到衣柜里潮湿腐朽的气味。

但她知道，衣柜角落里还藏了一个精致华丽的梦境。

是灰暗世界里的唯一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