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 第4章 Chapter 4

外头阴雨绵绵，天也灰沉沉的像要坠落下来。

苏长青在朗朗读书声中拍了拍偷偷打盹的同桌：“英语作业做了没？”

“唔…”林惊蛰迷迷糊糊，“英语有作业？”

苏长青微笑：“昨儿发的新卷子。早读课后交。”

林惊蛰瞬间清醒，赶紧从书包里翻出那张卷子，果不其然，一字未填。

林惊蛰捂着脑袋无声哀嚎。

转头看了看教室后面挂着的时钟，离早课结束还有五分钟。心思转了几转，偷偷摸摸揪了旁边少年的衣袖，朝他讨好的笑。

“班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苏长青静默的看她半晌，林惊蛰又双手合十抵在鼻尖拜了拜。

一张字迹工整的卷子悄无声息的打右边滑了过来。

林惊蛰喜笑颜开，一边掀了笔盖将卷子ABCD的快速填满，一边头也不转的感谢：“谢谢班长！课间请你喝汽水呀~”

“不用。”苏长青声音清浅的回复。

“欸？”

他顿了顿，耐心的解释：“我不喝汽水。”

“唔，那你……”

话音却被打断，少年微侧头看向林惊蛰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卷面：“你得改几个答案。”

“啊？”

“一模一样会被老师怀疑的。”

“喔好。”林惊蛰涂掉几个答案，随意填了选项，还举一反三的空了些题没写。

苏长青静了静，再次打断她的动作：“林惊蛰…”

“怎么了？”赶在下课铃响起之前将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填上，林惊蛰扔了笔长舒一口气。

苏长青的表情很奇怪，莫名的纠结又犹疑。

“嗯？”林惊蛰疑惑的看向他。

苏长青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指了指她面前卷子上的姓名栏。

“林惊蛰，你把我的名字也抄上去了。”

姓名栏上，“苏长青”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的躺在那儿，像是在嘲笑林惊蛰的傻逼行为。

“……”

行吧，她知道苏长青刚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了。

大概是在怀疑他的同桌是个傻子吧。

大课间时，林惊蛰还是跑去小卖部给苏长青买了水。大少爷不喝汽水，林惊蛰想了想，带了瓶苏打水回去。

“喏。今早的谢礼。”林惊蛰将水放到他桌上。

“唔？”苏长青抬眼看她，起身让她进到座位里面，又将水推回去，“我说了不用。”

林惊蛰笑：“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苏长青拧眉，表情认真：“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林惊蛰不在意的摆摆手：“以后估计还得找班长你救急，就当是贿赂吧。”

苏长青眉间的皱褶更深了，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顿了顿，才道：“你没时间按时完成作业么？”

是态度温和的疑问，而不是不容置疑的质问。

林惊蛰却没注意到这么多，只随意应了声是。

哪儿有那么多时间来写作业啊。回到家收拾完已是深夜，还得完成更为重要的几科，英语语文这些较容易的，就只得往后放了。

林惊蛰打了个哈欠，将外套的帽子往头上一盖就趴到桌上，闭了眼含糊不清的道：“班长你就收了吧。我先打个盹儿。”

苏长青欲言又止。

旁边女孩儿的气息已变得轻浅绵长。

片刻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终是伸过去握了苏打水的瓶身，将它放到了自己的桌面上。

温润如玉的少年垂了眉眼，右手无意识的转着中性笔，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

中午傅承给林惊蛰带饭来时，恰巧碰见苏长青往外走。

两人撞了面，苏长青朝对方礼貌的微笑，算是打招呼。

傅承却神色淡淡，微微颔首便是回应。

苏长青也未介意，只当是他性格如此，一边朝外走，一边跟陆陆续续回来的同学温和的问好。

林惊蛰却在接过饭盒时难得多嘴问了一句：“你不喜欢苏长青？”

“没有。”傅承否认，“你这学期怎么跟他同桌了？”

“就随机排位排到的呗。”

“唔。”傅承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又掏出了饭卡递给林惊蛰：“你的卡。”

林惊蛰接过，问道：“今儿是刷的我的吧？”

傅承以前时不时的就替林惊蛰刷了卡，直到月末自个儿卡里那点钱还没用完，林惊蛰才发现异样。

傅承静了一瞬。

林惊蛰挑了眉看他。

“这不是那边开始给生活费了么。”

这算是解释了。

“那也不是花不完的巨款啊。”林惊蛰道，“不说现在就得开始存大学的学费，阿姨每个月买药的钱也是一大笔花销…”

忍了忍，还是气不过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踝：“下次刷我的。”

少年站着没动，也没应声。

还挺硬气。

林惊蛰垫脚揪了他的耳朵，略微提高了音量：“听见了吗？”

“嗯。”低低应了一声，耳根处悄悄爬上点粉红。

不知是因为被揪疼了，还是因为女孩儿突如其来的靠近。

“成，那你记住了啊。下次再这样我就得生气了。”林惊蛰松了手退回教室，“你赶紧回去吧。拜拜。”

傅承跟她说了再见，转身慢慢朝自己教室走去。

刚回到座位坐下，前桌的女孩儿就转过头来朝她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

“你和傅承关系真好啊。”

傅承在潞城二中的女生中间也算小有名气。长相佳成绩佳，简直是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名气与苏长青不相上下。

只是每每冷着一张脸，不知让多少女生望而却步。

二中甚至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伏、苏二人虽皆是遥不可及的神仙人物，但苏长青是那空中飘浮的云絮，温和柔软，让人如沐春风。傅承却是高山巅的不化积雪，冰冷刺骨，所到之处无不冰封三尺。

所以当苏长青成为林惊蛰同桌后，不少女生暗中羡慕，直叹道左长青右傅承，林惊蛰简直是人生赢家。

连带得林惊蛰也小火了一把。

甚至还有许多女生开学伊始，便鬼鬼祟祟的在高二三班门口转悠，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天命之女是个怎样的人物。

然而看到真人后，也只道不过如此。私下里却是暗暗放了心，觉得这样的姿色虽说尚可，但远不足以勾走两大校草的心。

也还是有不死心的，觉得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样小说般的人物情节设定。

例如林惊蛰的前桌。

此时她就扒拉着林惊蛰的桌沿，暗戳戳的兴奋：“你跟傅承真没谈恋爱？”

“没。”林惊蛰不咸不淡的回应，打开了饭盒。

一荤两素。

林惊蛰捏着勺子半晌没有动作。

“欸，惊蛰你不是不爱吃肉吗？”前桌大惊小怪的叫道。

“嗯。”

“那傅承怎么还给你打肉菜……”

“媛媛。”林惊蛰突然叫了她一声，“你的饭要凉了。”

前桌“喔”了一声，转了身回去继续扒饭。

林惊蛰垂了眼用勺子戳了戳米饭，直至吃到最后，也半点没动那道青椒肉丝。

傅承上次说得对。

她向来不识好歹。

苏长青回来时，林惊蛰已收拾好桌面，安安静静趴在桌上睡午觉。

林惊蛰没有对他说过自己为什么这么能睡，但他也能猜个大概。

轻手轻脚的将糖盒放到她桌面上，然而仍旧发出一声细小的“咯噔”声。

林惊蛰身子动了动，苏长青屏住了呼吸。

女生将脑袋转了个方向，面朝窗户依旧睡得很熟。苏长青这才松了口气，脚勾了椅子轻缓地坐下，拿出卷子开始做题。

直到一张卷子快要做完，中途休息准备喝口水时，才发现林惊蛰已经醒了。

仍是趴着的姿势，大半张脸埋在交叠的胳膊里，只露出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右上角的糖盒。

像在出神。

苏长青喝水的动作惊醒了她，女生直了身转头问道：“班长你给的？”

“嗯。”苏长青拧开瓶盖，带点甜味的苏打水沿着喉咙滑进胃里，解了些疲惫。

林惊蛰盯着糖盒上面的英文字母，还有精致漂亮的花纹。

进口的。

这么想着，将糖盒推了回去：“我不要。”

苏长青看了她一眼，将水瓶放回去，解释道：“是今早苏打水的还礼。”

林惊蛰摇头：“水是我谢你的。”

“那就算是我的礼物。”

“无缘无故的给什么礼物啊。”林惊蛰仍旧拒绝。

“唔。”苏长青想了想，“给新同桌的见面礼？”

林惊蛰笑：“班长每换个同桌都要送出份礼物吗？那也太亏本了吧。”

又指了指糖盒道：“太贵了，我还不起。”

“不贵。”苏长青将糖盒推回去，用手指抵着不让林惊蛰还回来，看着她认真道，“别人送的，没要钱。”

大概是怕林惊蛰还要拒绝，又补充道：“我也不吃糖。你要不接受，它可能最后就得去垃圾桶里待着了。”

林惊蛰垂眸思忖片刻，倏尔抬了眼笑道：“行吧，那就谢谢班长了。”

苏长青这才松了力道，收回手继续完成刚才的卷子。

林惊蛰将糖盒藏在了衣柜深处。

色彩艳丽的漂亮盒子，和她老旧灰暗的房间格格不入。

但林惊蛰却从中得到了莫名的安慰。

看到糖盒时，她会觉得绮丽美好的梦境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开始明白《包法利夫人》里的那句话。

“她想去巴黎，她也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