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雨连绵。
教室里又湿又闷,像未拧干的抹布散发出的味道。
苏长青递给她一颗巧克力:“我周六生日,请吃饭,你来吗?”
周六啊。
林惊蛰想了想,摇头:“不了。周六有事。”
苏长青不置可否,未露遗憾也未有欣喜,仿佛只随口一问。
却在午间回来时,带了一小块蛋糕给她。
是学校旁边那家最受欢迎的蛋糕店出品。
林惊蛰没有买过,但也知道这款红丝绒戚风蛋糕在女生中间极为流行。
小小软软的一块,上面点缀了一颗红润的樱桃。
就像青春年少的女孩儿,肆意挥洒的活力,以及尚未褪去的纯稚可爱。
“生日蛋糕。”苏长青言简意赅。
林惊蛰笑:“生日蛋糕还有提前的么?”
少年一手托腮一手转着笔,少见的散漫模样:“其实也不算提前。本来生日就在今天,不过周四大家都上课,所以往后挪到周六庆祝。”
生日,是今天吗。
林惊蛰怔了一瞬。
随即笑道:“班长生日快乐呀。”
“谢谢。”苏长青微笑收下祝福,指了指蛋糕,“赶紧吃了吧,快上课了。”
林惊蛰轻轻挖了一小勺放入口中,甜腻丝滑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一口又一口,认真又不舍的一点点吃掉。
林惊蛰咽下最后一口甜,看向低头做题的少年,声音轻不可闻。
“谢谢。”
“嗯?”苏长青疑惑看向她,“你说什么?”
“没。”她扬了大大的笑容,“我说蛋糕很好吃,谢谢班长。”
生日快乐。
林惊蛰在心里默念。
生日快乐呀。
晚饭时,外头的雨开始倾盆而下。
伴有雷声阵阵。
一鼓轻雷惊蛰后,细筛微雨落梅天。
凉风携着雨点灌进教室,趴在桌上的女生微微动了动,脸往胳膊里埋得更深了些。
后背冷飕飕的。
一呼一吸间的湿热气息打在手背上,睡得正舒服便也懒得动弹。
倏尔有清新的气息飘进鼻间,带了外间的潮气。
上方落下一片阴影,窗户被轻而缓的关上,少年又无声无息的撤开,落了座。
半梦半醒时的躁郁忽的消散了,心在这一刻安稳下来。
我一无所有。
所以即使是被赠予的些微善意,也足以让我在那一刻得以再次呼吸。
像溺水的人,肺中重新灌入氧气。
林惊蛰的手指一点点蜷缩,握紧。
片刻后又颓然松开。
是没有稻草的。
她再次沉入水底。
*
傅承下晚自习时,雨已停了。
路面积起一洼一洼的雨水,汽车飞驰而过时溅起一片水花。
小巷幽长,四下寂静。
林惊蛰踮起脚尖绕过一个小水坑。
“林惊蛰。”傅承唤了一声。
女孩儿扭头看他,微仰着的一张脸清瘦白皙。
一个小小的礼物盒被递到她眼前。
天蓝色的包装,白色的缎带,蝴蝶结服帖妥善的缀在中央。
“给你的。”
林惊蛰弯了眼,接过拆开,一条素净的手链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细细的双层银链,交错连接着几朵粉白的小花,底端坠了两颗莹润的珠子。
“很漂亮。”林惊蛰眼里流淌着细碎的光亮,惊叹道。
少年难得笨嘴拙舌,局促道:“是我妈帮忙参考的…你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
细而瘦的胳膊倏地横过来,少女欢欢喜喜的声音响起:“你帮我戴呀。”
“欸?”
“笨。”林惊蛰将盒子塞到他手里,“我一只手怎么戴啊。”
傅承手指神经抽搐似的动了一下,然后不露声色的将这点不自在藏起来,神色自如的将链子从礼盒里取出来,绕了少女手腕一圈,笨手笨脚的扣上锁扣。
林惊蛰将手腕举到眼前,晃了晃胳膊,手链末段垂下的珠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真好看。”她眼里带出点难得的天真,“谢谢你,傅承。”
像是小女孩抱着自己的芭比娃娃,像是小王子守护着自己的玫瑰。
心满意足。
还有纯粹的欢喜。
雨水浸入土地的湿意还未散去,飘飘忽忽蒙上林惊蛰的眼。
于是羽睫上便挂了一层雾气。
她在今天感到久违的幸福。
蓬松的蛋糕,好看的手链,就连今天连绵的雨,都让人快乐。
惊蛰始,万物生。
希望在这一刻萌芽。
“生日快乐,林惊蛰。
生日快乐呀,林惊蛰。
离成年又近了一步呢。
她对自己说道。
枷锁便又打开了一层。
里头的鸟儿振翅欲飞。
*
屋里罕见的留了盏灯。
但仍旧静悄悄一片。
厨房放了一碗早已没有热气的面条,上面卧了个圆圆的荷包蛋。
她倏忽想起《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面的那句话。
“橘黄色的落日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情,哪怕是断头台。”
如水的夜色也掩盖了所有冷漠,露出点尚留余温的温柔来。
可就是这点让人怀念的柔情,反而凉得刺骨。
这点虚假的、可有可无的施舍,像是一把利刃插进心脏,于是早已伤痕累累的地方再次涌出新鲜滚烫的血液。
林惊蛰面无表情的盯了面条半晌,忽而伸手端起一把倒进下水道。
水流哗啦哗啦响起,林惊蛰垂了眼刷碗。
脏污的碗碟重在一起,高高一摞,油腻难闻。
林惊蛰感到有些反胃。
“面条吃了吗?”女人的声音突兀的在身后响起。
“吃了。”她回道。
林惊蛰没有回头,她不知道女人此时是什么表情。
但她能听见女人声音里的理所当然。
“等会儿把衣服洗了,那件衬衣过两天你爸要穿。明天早上记得把屋里的垃圾拎出去扔了。”
“我就先睡了。”
林惊蛰手上顿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刷碗的动作,将一个盘子上的洗洁精冲干净,这才低声开口:“好。”
“妈妈晚安。”
声音低不可闻。
回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关门声。
别奢望。别奢望。
早就不会难过了不是吗。
林惊蛰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将滚烫的眼泪吞进肚子里。
“就像是藏在巨大的贝壳里,远远地听到充满敌意的天地回响着拍岸的巨浪声。”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然而星子璀璨,长夜漫漫。
天亮似乎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