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林观鹊再开口时已若无其事。
在长缺叶的犹疑的目光中,只得添一分解释:“近日耗力频繁不得休憩,身体过疲导致心脉不稳,有碎裂之感,并无大碍。”
长缺叶虽没听清,对此解释却是满眼不信,刚想伸手去探,她动作停在半道,忽而怔住,随即将手收回被褥,闷声说:
“我如今全无修为,你既然身体抱恙,还是快叫长若池给你看看吧。”
“嗯。”林观鹊应声,利落站起,虽心中有事,也没忘叮嘱:“一会长若池会来送药,不许漏喝一滴,转头我再来。”
话音未落,林观鹊迈向外的步子愈渐加快,长缺叶的声道勉强追在她身后:“不着急应付我——”
仓皇出门,一路纵身至正殿,林观鹊速度几乎刹不住脚,撞到罗盘边。
她捂住心脉,感受余震,确保自身平息后,回头看向天色下暗,才毫无顾忌的转开罗盘。
星阵浮出,林观鹊闭眼都能捻住群星中的一点,那是不知徐所处方位,她时常去看。
今日的心境属实不平,略觉心慌,她未多作等待,在瞬息间移身入内。
梦境之中,她未幻美景,不过是她院落内梨树的一角,不知徐曾与她久坐之处。
她十指连阵,邀不知徐入梦中来。
须臾之间,躺椅上多了个迷糊转醒的人,扭身侧卧,稍动些便引得躺椅大动,给本就未醒的脑瓜晃出更多浆糊。
林观鹊上前些,把住躺椅边缘,将其施术定住。
衣衫整齐,不染尘埃,如此来看应当无大碍。
不知徐自恍惚间醒来,一眼瞧见不速之客,咧开嘴唇,咬着气话:“怎么连做梦都有你...”
起身撑坐还不算,不知徐不想多待一刻,踩上躺椅边的草坪,向院门外去。
那双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如重石,狠狠砸入林观鹊表面尚无波澜的心海。
林观鹊伸手拦截,却只勾到不知徐的衣袖后襟,她只得追上两步,拉住人手腕道:“别走,阿徐!”
语气不算平淡,这里虽是她的地方,可不知徐不愿搭理,她也只能追着。
不知徐的脸色躲着她转换,林观鹊走到不知徐身前,挑明道:“这不是虚幻,是我,是我入你梦来。”
今日的事,得当面说。
“这是你造的梦?”不知徐愣神,随即打量四处,眼眸打晃,加重语气:“那之前的那些都是...”
“先前?”林观鹊接在不知徐停顿之时,她稍抬眉,故作不懂,还刻意缓了缓神情,怀揣期待求问:
“莫非...先前你梦到过我?”
此事暂不可揭穿,倘若放在今日说了,可就是将火烧旺的柴。
“我...”不知徐语塞,瞧林观鹊状若不知,她眼前画面揭过,与今日空间之景大为不同,想来是有不同,便别开脸找补:“我一向不做梦。”
“你可有遇到什么事?”
“你来我梦里做什么?”
......
两道声同至,一道高亢,一道低垂。
林观鹊的视线走在不知徐身前,确保人无恙后,才消除心中那份原本不多的可能。
在她的等待中,不知徐转回头,定定向她看来,嘴边掐着一抹讽刺:“我应该遇到什么事?”
这般眼神,悲屈愤然,林观鹊已能确定发生何事,便问起缘由:“为何要弄碎那支发簪?”
“为何?”不知徐带着声不显的哼笑,她心中百味交聚,迫使眼中无波,“还真是你故意而为...”
她最后一点希冀抹去,林观鹊能找来,已然证实此簪不妥。
“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窥探我?”不知徐语态不佳,她挣开林观鹊紧握的动作,与人疏离开。
梦无实物,静谧无风,不知徐虽不逃不走,与林观鹊相对一隅,可身周气度已大不相同,更有背道相斥之感。
“窥探?!”林观鹊眉间微不可见地抽动,伴随摇头,她否认这个过重的词:“我不曾窥探你。”
“上古有术,择心源神力入器具,可探近物之人。”不知徐道:“你可别说簪中的神力是为了让宝石看起来更好看些。”
若非瞧出异样,她怕是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你知此术?”林观鹊惊诧道,她眼眸下坠,实觉意外,多生猜想。
这句话出自遗失的古籍,难道不知徐读过?
可...林观鹊不住惊觉,同人提醒着:“倘若是你自己发现便无碍,若是受人提点而知,可得小心此人用心。”
若不知徐一开始就知晓此术,应当在触摸的几回里就有所察觉,早就来她面前质问,此番突然发现异样,并这般确定地将其折毁损,多半是有人将此事敲实。
此人既知此术,就当知这是护佑之力,但凡如实相告,不知徐都不会是这般反应。
“用心?”不知徐却显温怒,林观鹊的态度让她大为开眼,回嘴时便无所顾忌:“分明是你的错处,是你用心不正,又何必祸水东引,这世间谁不比你更可信?”
夹携恼意的气话直冲林观鹊面门,使得她的敞怀变成空手迎刃。
她想上前些拥着人说,可她进半步,不知徐便随之后退一段。
“何必将话说得如此之重。”林观鹊只得停下,一时分不清心脉的震荡是因反噬还是当下所感。
不知徐总会知道如何最伤她。
她将双臂背去身后,定住自身,相较于不知徐的语气显得平和:“那她可有告诉你,择心源神力入器,是缔结施术者心脉本源,器物破碎,施术之人会受反噬,神力余下多少,施术人便受多少。”
比起那些,她更想知道眼前人是否知晓此举会让她受损。
“你...”不知徐眼前闪过异彩,这会才瞧见林观鹊眼中的血丝,双目微晃,又别开脸,闷闷道:“你是因为受到反噬,来找我兴师问罪吗......”
话虽不退,语气倒下落几分。
瞧出人不晓此事,林观鹊长舒气结,内心才算好受些。
“阿徐...”林观鹊悄生挪去半步,遂即为自身辩白:“我急匆匆找来,是害怕此物并非是你所毁,而是怕你置身危情,才引得神力为护你破簪而出。”
虽所感之力痛觉过重,不像是为保不知徐出击后尚存的余力回打反噬,但万事总有例外。
若非如此,她怎会这般急切的道明所处梦境以问得缘由。
这般作答使不知徐沉默良久,眼睫扑得厉害,片刻后才撑稳眼皮,将信将疑:“若依你之言,此为护佑之物,你从未告知我,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日日带着它?”
告知...林观鹊口舌发苦,流露无奈之色,倘若她挑明,不知徐断不会触碰此簪分毫。
如今不知徐怀揣质疑,她便将实情坦诚相告:“上古所载,‘可探近物之人’是指能感知你的内心情绪,并无窥探你每日所做的能耐。你触碰它,便是与我心脉同频,我能知你喜怒哀乐,怀揣几分忧思。”
心源神力入器之术,历来只会缔结守护人,是为同频而战更为默契。
可不知徐早已不是,她这般做,只为心脉相连,是为在不相伴彼此的岁数中,能时刻察觉不知徐的不妥。
她怕不知徐有哪日不开心,哪日难过时独处,倘若她有所感,总有法子哄人开怀。
不知徐的视线在她逼入的目光里再次退避旁处,这时她才胆敢去握住袖口下捏紧的拳,字字诚恳:
“万里相隔,终日不见,你不愿见我,可我忧心于你,终日信件嘘寒问暖来得太浅,如此知你喜乐安愉,是我一份心安的源泉。”
话末处不得接洽,空间回荡的余响灌耳,林观鹊裹住的拳松了片刻,又从她掌心的包裹中退出。
不知徐半侧身,应是斟酌许久,眼神从游离定稳,“可你这番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如此解释没人听过,哪怕胡编乱造也无从询证,林观鹊最擅胡诌,她怎能确信是真......
“在此等事上我何曾骗你?”林观鹊抬起又落空的手,也不知该放向何处,“为何此番你偏不信...”
“信你瞒着我?”不知徐抬声反问,道出积郁:“你将发簪送到我手上,就打定主意我会有想着你的时候,会借此睹物思人,所以你才会把术法施在簪里。
你利用我对你情意达成你所愿,而我从始至终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受着被监视的日子。”
“监视?利用?”林观鹊一字一顿,重复着这越发沉重的词,心口闭气,绞得她周身钝痛。
下压的眉尾挂不住平和神态,林观鹊身形僵直,竟是在下一刻哼笑出声:“阿徐...难道你想说,我利用你的爱来感受你的爱吗?”
苦涩的唇齿撑不出好看的笑来,林观鹊怅然自失,不知徐头一次直言想念与情感,竟是在与她的争执之间。
初见从心之言,却是作为不信她的解释。
“你不信我,是早有人在你心里布下一番解释,在你心里,我的话并不比她更有分量,对吗?”林观鹊捻出关键由头来。
此人在不知徐心中极有分量,除此外,她猜不到更多。
这番提醒的话听在不知徐耳里就像脏水外泼,而这个泼水的人才是真的始作俑者,减退她的信任。
不知徐一改前态,眼神凌厉地逼回,“一个不曾隐瞒欺骗你的人,和一个隐瞒你,欺骗过你的人...林观鹊,你会如何做选?”
你会如何选...最后一句话回荡在林观鹊的脑海,令她的气焰下坠,她在不知徐心中,并无被足够信任的分量...
“你如此确信,难不成是瞧见过记载?”林观鹊套问,能质疑她,多半是有什么让人坚信的东西。
比起林观鹊的虚浮,不知徐的语调更显力道:“上古玄竹所刻,字字分明。”
果真有问题...林观鹊眼下浮出暗色,道出实情:“上古的卷轴并无实物载字,而是法器所承,由灵力幻化,字迹浮空,纵横成卷,千字有余。
若是真物,当是一面明镜,可此镜早已在百万年前的大战中遗失,所载靠数代神司身传,下界纵有寥寥数言的记载,也绝非易得之物。”
见不知徐坚定的神情有所松动,林观鹊又言:“她就这般恰好发现了你发簪的异样,又恰好能拿出这册几近不存在的古籍?”
“倘若你我...”林观鹊话至一半,不知徐沉声打断:
“我听明白了。”
“你想说她有所图谋,可我从不戴那支簪,她又怎知那日我会戴出?”不知徐实忍不住气,林观鹊所言与她所历的巧合全不搭边,这般无端猜测,还要泼水向她的友人。
话到嘴边没被把住,不知徐还没过脑,便将所想脱口而出:“你疑心这个那个,把话说来说去,为何就是不肯承认你的毛病?”
发簪是她自己佩戴,天色绝不可控,此簪又是她自己所毁,玉茶催本身就是个博晓古今的人,又擅观察,哪里能扯上关系?
至多是卷轴所载不全,使她愤然毁簪,至林观鹊受了反噬的罪。
思及此处,不知徐也觉气过,反噬的苦她曾见得,林观鹊身子当不好受,若非太气,她并不愿这样争吵。
此话后没听见回应,不知徐将偏移的视线掰回,对上将近破碎的目色。
林观鹊只觉呼吸都如刀锋在心肺游走,只得使气息断断续续进出,来减轻疼痛,她扯开唇角,颇显自嘲:
“对...是我的毛病,我多此一举,徒增麻烦。”
她身心受痛,不觉摇起头,极力抑制着绞心的苦楚,语气忽起忽落:“我以为我们历经这些,你对我信任已然足够...不知徐,倘若你不信我,觉得我还会有别的心思,那你又觉此心在哪?”
她的眼里除了不知徐,难道还会妄图要她妖族什么?
除此之外,她的心还能在何处?
昔日交谈的种种里,她竟真觉自身已成不知徐最为信任的人,如今一遭,才知此等信任犹如瓷瓶,遇力则碎,经撞便毁。
“我没觉你有别的心思...”不知徐在林观鹊的回问中平静下来,恢复最为寻常的态度:
“就算你所言非虚,你瞒着我,不顾我的意愿而做满足自身所想的事,也不过是你打着为我的幌子成全你自己,我不喜欢也不需要。”
在不知徐心中,这就算真的只是感知情绪,也算另一种窥探。
林观鹊唇边动了动,连带抽动她僵化的背脊,几番调息,最终却并未说出什么,她在交汇的视线中垂下眼,向不知徐身侧抬步。
此番不知徐并未退后躲避,但林观鹊仅是擦肩向后,似作承诺:“也好,既然你不喜欢,以后都不会再有。”
落下话后,她已无力去挥手,在闭眼之间,梦境溃散。
睁眼时,罗盘尤在运转,她靠在盘边,席地而坐。
大梦抽离,仿若失魂其中。
一刀接一刀的话,都在印证她弄巧成拙。
还有,不知徐不信她......
半夜林观鹊:(捂被子)小白眼猫不信我(╥﹏╥)
晚了天,四千字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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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