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色高去,重入星云。
神殿数人进出的寝宫恢复安宁,院中药地仅剩一地根须和翻松的泥土。
长缺叶身子好转,院落中除了银水守着,旁人人也都退至外院去。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有道瘦小的身影从殿后的小侧门溜入殿内,趴在昏迷的人榻边干守。
约莫两个时辰,清怀也不知抹掉多少轮无声的泪痕,快要放弃等候的希望时,忽而感觉耳边鼻息有转,不同于先前沉睡时的微弱之态。
“师尊...”清怀大喜,试探去唤。
闭眼的人并无回应,气息逐渐复原,仿佛方才不过是一出幻梦,由心所生。
清怀将手深入被褥,握住长缺叶的手臂,她知长缺叶筋脉脆弱,甚至不敢摇晃,只能大些声问:“师尊,你醒了吗?”
久无回应,清怀也在一瞬落差里憋不住哭腔,又怕太吵,压着声恳求:“师尊,清怀求求你,快些醒来吧...”
“师尊...吭....”
眼瞅止不住声,清怀将脸埋在摊平的被角上,借以减轻呜咽:
“都怪我...我竟然犯这种糊涂,傻傻地入人圈套,以为你抛下我不要我,若我...呜...若我心无杂念,再强大一些,就不会跑得那么慢,你就不会为我而丢掉性命了...呜呜...”
自责懊恼作祟,泪水将要浸湿长缺叶的被角,抽泣还有愈渐加重的趋势。
正当哭得头晕,耳侧被绸缎划过,一只大掌盖在她头顶上抚摸。
“师尊!”清怀猛然惊起。
一声惊呼后,入目却依旧是长缺叶紧闭的眼睛。
床边跪得久,清怀身形不太稳,侧身时余光扫到靠近榻边的白影,声音自她头顶压来:
“你师尊好着呢,再哭下去说不定要成咒了。”
清怀皱着小脸仰头,显现出失落来,“神司...”
猜到清怀没那么轻易离开,林观鹊将人自地面扶起,好声好气规劝:“她还需恢复,你身上的伤也未好完全,不宜大喜大悲,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快些恢复好才能来替你师尊侍疾,你说可对?”
她在清怀身后站了会,瞧睡得比昏迷时还要沉的人不止一会,清怀若是继续在这,怕是这双眼睛这辈子都不会睁开了。
“放心,她不会有事。”林观鹊从长缺叶的矮柜中拿了一方帕子,宽慰道:“你恢复如初时她也会好转很多,若有话可等她清醒再说,你还是先回吧。”
清怀接过手帕,拭去泪痕,她知自身也快支撑不住,步如拔树难挪,目光难移,流连不舍,终是在应下:“是...”
待清怀一步几回头地从从殿后出门,林观鹊才甩袖坐在床沿。
瞧僵如死尸的人眼皮开始滚动,林观鹊不禁生笑,“人已经走远了,跟我也打算装死吗?”
此话一处,躺得板正的人眯开双眼,先扭头扫过室中,才瞧到林观鹊身上来。
似松了口气一般,又将眼睛闭上,嘟囔着:“还不如死了......”
不如死了?林观鹊顿觉新奇,这可不是长缺叶能说出来的,愈发好笑道:“就因为不想面对清怀,连命都不要了?”
这得多想跑。
“修为散尽,一介废人,何必睁眼。”长缺叶语态懒散,仿若话里所言不是自身。
“神格尚存,经脉完整,恢复修为不过时间问题,跟自己赌气做什么?”林观鹊拆开长缺叶的回避,揣着明白问:“莫不是交代遗言时,后悔同清怀说了不想说的?”
长缺叶打开眼皮,正瞧上林观鹊如狐的眼睛,立马心知肚明:“我就不信你没诓她话,装什么不知情...”
“唉...”林观鹊见长缺叶如此说,心里的担忧又少一大截,“要说,你这条命是三位神司一同救回来的,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享此待遇,你可得好好活。”
最后三个字咬得绝妙,叫长缺叶又要一口气背过去,“我知道。”
“可是迷糊时听见了?”林观鹊问,这可没人在长缺叶耳边念叨。
被褥有动,长缺叶将手拿上,贴在颊边,顿显悲戚,“我没什么求生的念头,风雷神她强逼醒我,说我浪费她神力,迎面抽了我两大耳刮,比我身上还疼,这谁还敢不活......”
两耳刮...瞧人空洞的双目中附带惶恐,林观鹊眉眼笑意更深,这还真是权雪镜的作风,她下不去手,可算有人能治。
想着喉中还跑出两声轻笑来:“哈哈...”
怕是长缺叶都想不通,她一个将死之人竟还会在救治时被打。
“我就说那日你脸怎么肿了呢...”林观鹊当时未解的事得了答案,不忘取笑两番,最后才论正题,数落道:“确实该打!能生为何求死,你是万年枉活,犯这种糊涂。”
长缺叶两眼一闭,躺得安稳,“我如今横竖都是要躺着,可别告诉清怀我醒过来了。”
“嗯...”林观鹊稍显为难,借玩笑说出新的可能来:“你这样,不会是想听更多她当面不会说的话吧。”
倘若长缺叶为躲清怀而不醒,岂不是会听清怀更多的肺腑之言,届时越发难醒了。
“只要没睁眼,就是听不见。”长缺叶话中含有显而易见的倔强,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
“不过神司...”长缺叶话锋一转,控诉林观鹊不尽职:“你既然知道她的心思,怎还能纵容她有悖伦常?”
“我可不知,是你知。”林观鹊显得无辜,手一摊,置身事外,长缺叶想让她出面解决自个的麻烦,她可不插手。
长缺叶越听头脑越发昏,当即绝了话端,令起新事:“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是怎么把我从那个系统中救出的?”
“我在空间外,当是能救你的主要缘由。”林观鹊道。
长缺叶撑着侧过身,在费力的呼吸间艰难开口:“看来是有法子应对极穆的系统。”
应对...林观鹊视线瞬停,带着惆怅摇了摇头,
“极穆的系统所生空间无拼接缝隙,受困后纵开启天机,也只会相互接连。你在空间之内开启天机后,我在外便能从天机中得知此空间在何处,循迹而至。
身处天机,我可运演星辰,将天机逐层拆解后连接到空间六面外壁,如此,极穆系统之外所接并非混沌,而是天机。
他想利用混沌杀你,自行将空间壁损裂,也正因这般,我才能快速进入其中撑起一方安稳的空间来。”
此番能救,也属极穆有所纰漏。
“难为你能为把我命卡住想到这来。”长缺叶也算流露不多得的感激。
她不善表露,一向把这些情绪藏在心里,这番相救,令她多有动容,总有藏不住。
林观鹊双腿交叠,将手腕搁在膝骨,在事件中深入:“几番交手,算是略有眉目,瞬撕空间壁,空间会溃散消亡,受困的人就可平安而出,可极穆见过一次,定会为削弱这种可能而加塑空间。
他修为似有似无,又怪得很,不知是何处邪门歪道,貌似不能时常使用,故而才会借混沌的力量来行事。”
先前还在后悔让长缺叶参悟天机,被极穆针对,此番过后反而庆幸。
极穆总会出手,倘若长缺叶日后受难时无法开天机,她若要救人,就得在妖族开启大阵,使天机大开连接天地的全部空间,才能找见极穆所设,所耗时间过久,按此番盘算,怕已无法救人。
长缺叶眉梢起落数次,似有琢磨不通的事,她置身其中,多有不解:
“你说,极穆的空间诡异至极,完全可以在其中杀了我们,或者将空间全部碎裂,让我们瞬入混沌,为何没那么做。”
林观鹊轻手拍向长缺叶的指尖,给还没醒清白的人做解:“若是空间慢慢消耗你,我发现中计来时你可还尚有余力,他岂不功亏一篑;
倘若直接毁损空间,你立刻就能知道天机在何方,而同去的织梦者不一定能撑不到你划开空间壁。若都丧生,你没有救人的束缚,他拦不住你回天机之内,他最终的目标是你,一定会用她们制衡你的决断,在最快的时间里不留后路。”
长缺叶是半神之身,自身有与混沌抵抗一二的能耐,可其余神使不行,在混沌中很快便会丧命。
极穆的目标是长缺叶,设计中定不会让长缺叶找到出逃之机,会使长缺叶一直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
“如此费心...”长缺叶可算听明白为她精心设计的局,苦笑道:“我还恭喜他暂赢一局呢。”
“这局确实没赢。”林观鹊叹道,除了捡回两条命,还有什么能与这个字挂上勾的,“不过,能活一个两个,都是赚回的,活着就不算输。”
能救回人,已经是她最大的祈愿。
“你这么费心救我,莫不是旁人没我好使唤?”长缺叶将眼皮全然撩起,找了一出话来表达动容。
“对。”林观鹊顺话就说:“所以我命你快点好起来后继续为我卖力。”
长缺叶的问题也不算刁钻,她们自小一同修行,后来又使长缺叶办事久了,自然和她最有默契,这是谁都替代不了的部分。
“啧。”长缺叶一撇嘴,数落着:“你真好狠的心......”
林观鹊别开头轻笑一声,不作搭理。
狠心之言落下不久,林观鹊正当准备离去,忽而心脉有恙,生出几回较弱的抽疼。
一息未落,心脉如绷紧的弦被大力拉动,扯到脏器,牵连肺腑。
“嗯...”她止不住闷哼一声,撑在床边,捂住心口处,虽疼痛加剧,指节嵌入皮肉更深。
这种疼...这种疼...
这是源于她心脉的力量......
反噬!是反噬......林观鹊周身痛楚加重,将到峰值。
细密而至的痛觉游袭全身,如血脉之间有尖刺乱行,不断从内而生,寻不见源头。
血脉吞针,难忍之痛。
“你...你这是怎了?”长缺叶觉察出不对劲来,狐疑道:“就说了句你狠心,怎还同我演上了?”
可林观鹊向来不是有这种闲情雅致的人,她皮肉之下抽搐得厉害,疼到气息乱走,在身体中四处冲撞。
“嗯哼...”又一波加剧的痛使她向床面俯低了些,眉心拧出深纹,打不开眼睫。
“林观鹊...”长缺叶费力撑着,要支起身去碰林观鹊,“你?你可别吓我啊!!!”
“无事!”林观鹊喉中滚出两字,撑开眼将离开榻面一拳的人按回,几番调息后才平定充斥全身的刺痛。
待劲道过后,林观鹊袖中手臂减缓颤抖,鼻息褪去重音,她才有力从微蜷缓慢直起身,话中余有颤音:
“阿徐...碎了......”
“碎了?!谁碎了?”
林观鹊:谁碎了,分明是我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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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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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