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言朝后翻了几页,这本日记并没有多少页,而日期很跳跃,内容也少。
每件事,都是自己跟苏御之间发生过的——虽然沈钧言认为这些事里面自己的表现和日记里提到的“言哥”完全相反,日记里面的苏御也跟他熟悉的苏御大相径庭。
但做过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这本日记里的事情,他跟苏御都做过,或者说,苏御都和他做过。
沈钧言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不会运转了,完全没法处理现在的情况,他只是麻木的、下意识地朝后翻看着。
后面的内容大部分只有一个日期,没有完整的句子,一些凌乱的词汇和符号铺散在上面。
他还在这本日记里看到了尹青梦和宋怀之的名字。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5月10日”。
这个日期被用一种近乎癫狂的笔势写满了半页纸,剩下半页被鲜红的“苏免”的名字填满。
沈钧言麻木地继续朝后翻,这本笔记的最后那张纸,并不是日记。
那张纸可能原本也不属于这个笔记本,它是被撕碎揉皱了之后又展平拼回来的,被用透明的胶带整个封存着,在整本已经有些泛黄的纸页中显得极为明显,又新鲜。
上面是极为凌乱的属于苏御的笔迹:“苏言死了”。他写。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为什么他死了我还能活着”
“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
每个笔画都显出近乎绝望的崩溃,黑色的墨水胡乱撒了小半张纸。
这张纸哪怕被拼回来,某些地方也能看到被笔尖划烂了无法拼合的缺失,凌乱的黑色线条和干透而显出铁锈色的血迹混杂在一起。
但这张纸却是这本日记后半里内容最成句的。
苏御半天没有听到卧室这边的动静,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眼,便注意到了沈钧言的异状。
“啊,你在看啊。”苏御若无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钧言顿时感觉如坠冰窟。
“你是故意的。”他看着苏御,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让自己说出这句话。
苏御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看着沈钧言,眼里也完全没有沈钧言熟悉的那些柔软的温情,只有近乎空洞的冷漠。
沈钧言用手扶着桌子,突然感觉心中后知后觉的涌起了巨大的荒谬和屈辱感,他仍旧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苏言……是谁?”
“是我大哥。”苏御完全没有犹豫的答道,他一直看着沈钧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哨兵协会内部的陵园里,还有刻着他名字的墓碑,他叫苏言。”
完全不出意料的回答。
沈钧言不受控制地想着之前苏御叫自己“言哥”的模样,无力感沿着他的骨髓攀爬,麻木地蔓延全身,他感觉自己如果不是扶着桌子,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他声音很轻地又说了一遍:“你故意的。”从一开始就是。
跟他结合是,跟他约会是,跟他亲吻是,跟他说“爱”也是。
全都是,苏御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苏御在他的目光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沈钧言就笑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可能就只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可笑。
“我们……”沈钧言开口,却觉得自己声音晦涩得吓人,“我们分手。”
“苏御,我们分手。”
他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一下子流了出来。
苏御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目光移到了他按着那本日记的手上,“好。”他说。
他和沈钧言之间的精神联系,本来已经淡到了时断时续的程度,但现在,原本已经几近消失的联系,突然变得无比鲜明又强烈。
来自沈钧言的情绪,从他的精神域,如同海啸一般,涌向了苏御。
但苏御的精神屏障拒绝了这些情绪,任由它们流淌在地上,溢满整个房间,然后将一切全部淹没。
“你得偿所愿了吗?”沈钧言看着苏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多到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多到那些眼泪全都顺着他的脸砸到地上。
“你一开始来见我,是不是就为了今天?”沈钧言勉强站直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他抬手用力地擦了下眼泪,反而让这东西涌出了更多,“你从一开始,就准备在今天,跟我分开,是吗?”
苏御看着这个已经狼狈得透顶,但仍在苦苦支撑着最后一点自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沈钧言已经不在乎他这样丝毫不做掩饰的伤害了,只是麻木地点点头:“那恭喜你。”
“我们一刀两断。”
这句话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在说完之后他就如同游魂一般朝外走去,背影像条被人抛弃的狗。
“我以为你会打我。”苏御转头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沈钧言顿了顿,仰了仰头,才让自己没有很没出息的用哭腔讲话。
“我其实想杀了你,苏御,我恨不得带你下地狱。”他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但我舍不得。”
“虽然你没心没肺,但我……”他被哽住的声音顿了顿,“我说爱你,从来没有骗过你。”
“我他妈真贱。”
苏御沉默地看着他离开,没再出声。
在沈钧言离开之后,苏御默默地把那本摊开的日记合上,然后放回抽屉里。
他坐回床边,抱着那只沈钧言给他买的、粉色的六角恐龙玩偶,盯着地板上那一小片眼泪溅出的水渍,直到它变干。
直到太阳西垂。
直到夜幕降临。
苏御放开玩偶,然后去客厅,倒水,吃药。
吃完药躺在床上抱着玩偶闭上眼睛。
在太阳升起之后,苏御从床上起来,去倒水吃药。
这一次把那些药片和胶囊吞下去之后,苏御觉得有些反胃。
他趴在洗手池边上,把刚才咽下去的东西全部完完整整的吐了出来,把刚喝的水也全部吐完之后,胃里就空得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在停止干呕之后,他看着被水流冲下去的那些药,又喝了一杯水,然后给苏免打电话。
“喂,猫猫?”苏免很有活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这么早就睡醒了吗?”
“嗯。”苏御拿着终端,“你在忙吗?”他问道。
苏免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这群哨兵协会的管理层们,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不忙啊,猫猫你有什么事吗?”
“我饿了。”苏御说道。
“好嘞,那你先吃点零食垫垫,哥哥立马就回家给我的宝贝猫猫做饭!”苏免对着终端啵啵亲了几口,然后相当潇洒地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这群脸色相当不好的哨兵协会的管理层们摆摆手,“散会吧诸位,我这边有紧急情况。”
在场的都是有超强五感的哨兵,谁不知道他所谓的“紧急情况”就是回家给弟弟做饭吃,因此回应苏免的是一片齐刷刷的白眼。
苏免回到家之后,开了门就看见苏御抱着那个超大的粉色六角恐龙躺在沙发上。
“那个野男人呢?”苏御一边把外套脱了一边问道。
“走了。”苏御躺在那里,声音很小的答道,“我们分手了。”
苏免本想追问怎么突然分手了的,但他先察觉到了苏御的不对劲。
他走过去俯身看着苏御的眼睛,里面是他所熟悉的、拒绝任何感情存在的空洞。
为了防止情绪波动过大而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
苏免在他身边蹲下,几乎是带着杀意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苏御摇了摇头。
苏免皱了皱眉,然后摸了摸苏御的胃部,完全是能感觉得出来的空。
“我去给你做饭吃。”他去厨房下了一碗面条。
苏御很听话地坐在餐桌边上等吃。
苏免看着他低头吃饭,问道:“有没有按时吃药?”
苏御点点头,又道:“还需要再吃一次。”
“那吃完饭等会儿再吃药。”苏免嘱咐道。
-------------------------------------
沈钧言从苏御家里离开之后,本能地朝哨兵协会的方向走去。
他完全没有一丝想过要回自己家里的念头,他对于他而言并不是家,他也不想以现在的模样,回去给他们看笑话。
苏御刚才说苏言的墓碑在哨兵协会内部的陵园里。
沈钧言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到它。
他并不是想对着一个死人的墓泄愤,他只是想知道,让苏御变成现在这样、做出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什么样子。
虽然只是一块墓碑。
沈钧言来到那块刻着苏言名字的墓碑前,在上面看到了一支不知是谁放下的白玫瑰。
大脑一直昏昏沉沉的沈钧言注视了一会儿那朵白玫瑰,盘腿在墓碑前坐下。
他突然感觉自己现在很清醒——这是一种不属于他的清醒,像是他之前那些预感的具象化,它代替沈钧言已经完全停摆的大脑进行思考。
它告诉沈钧言,这里确实埋葬着苏言,一个永远也不会再说话、永远不会改变的已死之人,他来这里的行为毫无意义。
它告诉沈钧言,他需要休息,他需要一个栖身之处。
原本那个能够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刚刚跟他一刀两断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沈钧言站起身,拿走了那朵白玫瑰,泄愤似的将其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打车去酒店。
洗过澡坐在酒店床上的时候,沈钧言甚至有种自己在等着苏御从浴室里走出来的错觉。
他用手挡住眼睛,开始想自己到底要如何忘记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苏御,我们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