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南城街市口一棵百年老树不知何时空了心,绝望的秃鹫盘旋于了无生气的枝干间,暮霭愈发浓重,狭窄曲折的街巷偶有一盏灯笼在余晖中摇晃,似是想以昏黄的光撕破黑暗的伪装。
齐楚昭与陈泽晋一同匆匆行走在静谧的背街小巷中湿漉漉地小径,身后燃起的火龙之光散落在他们肩背之上,朱红色的长袍好似披上了鎏金的光华。
“啊——”
忽而一声惊恐且尖利的呼叫,惊得老树枝桠上停歇的黑鸦“哇哇”四散。
齐楚昭与陈泽晋相视一眼,继而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朝着声音的来处行进。
不多时,“砰——”一声轰响,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齐楚昭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屋外摇曳的火光毫无预兆的闯了来,逼得屋内藏匿的阴暗早已无所遁形。
但现下映入眼帘的情景,却是让齐楚昭与陈泽晋面面相觑。
唯有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堪堪打破了当前的沉寂。
眼下,刘丘正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短粗的手指在空中画着毫无意义的图案,干涸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然而,更令齐楚昭解的是,刘丘的身旁现在正蹲着一位夜行服的“壮汉”,肩上正扛着一把锋利的大刀,即便是官差闯入屋中,也丝毫不影响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呆呆望着刘丘。
陈泽晋一眼便认出了这位昨晚才见过的“老熟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哟,又见面了。”
身着黑衣的孔靖瑶,头都没有抬,懒懒地回了句,“哈陈大人也来了,这不赶巧了吗?”
先前孔靖瑶得到影子的消息之后,本计划直接将人带会凌云阁地牢,再通过严刑拷打,从他口中撬出当年姜家火宅的真相。
可当她到达此处后,便看见刘丘目光呆滞,嘴里振振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能分别几个词——
“我有罪”、“放过”、“没有药”之类的。
只要孔靖瑶一碰他,他就会发出非常刺耳的尖叫,如若不是还想从他口中得到信息,孔靖瑶真是恨不得一刀将他解决了。
没曾想,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人不仅没弄走,还等来了齐楚昭的围捕。
孔靖瑶微不可察地一声叹息,略略抬眼计算了一下齐楚昭带过来的衙役足足有二十人,她有些无奈地从地上起身,有条不紊地抻了抻夜行服上蹲出的褶皱,对着齐楚昭和陈泽晋抱拳行礼。
“两位官爷,今日我变不同你们争了,这位兄弟便让与你们好了。”
月华落在齐楚昭的侧颜,为深邃的眉眼平添一丝冷色,云淡风轻地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小贼,“看来你还太清楚现在可轮不到你来做主了。”
“是吗?”孔靖瑶讪笑。
此话一出,齐楚昭身后的官兵们立马将手抚上自己身侧的佩刀之上,只待长官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为之大杀四方。
可在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孔靖瑶不仅没有出刀,相反,她不紧不慢地将刀收回了鞘中,毕恭毕敬弯下腰,双手将刀举过头顶,献到齐楚昭的身前,她说话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意,“既然逃不掉,那我便缴械投降,不知官老爷能否看在小的真心悔过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见此,齐楚昭也并未轻举妄动,眼神如同锋利的剔骨刀将眼前之人从上至下刮了一番,从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杀伐的之气越发深重,压得身后站立的官兵们皆瑟瑟发抖,几欲后退。
齐楚昭不动,孔靖瑶也并不着急,毫无怨言地静候着。
最终还是陈泽晋看不下去了,抢先一步从孔靖瑶手中将刀夺了过来,“小贼既如此识趣,小爷便同意给你定个抢夺朝廷重犯的罪责……”
话未说完,只见孔靖瑶在与陈泽晋交刀的瞬间,趁其不备一把扯过对方的手腕,侧身一转,迅速挪腾到了陈泽晋的身后,从袖笼中掉出一枚冰凉的钢镖,正正抵住了陈泽晋突突跳动的青筋之上。
须臾间形势调转,原本气势汹汹的官兵们瞬间偃旗息鼓,前一瞬还摸着佩刀的手统统举过头顶。
孔靖瑶忍俊不禁,“陈大人念在先前你给我定了个砍头之罪的份上,现在要不要我给你指条活路?”
陈泽晋此生做人的信条便是“能屈能伸”,如今掉入歹人手中,他能即刻转变自己的身份,原本趾高气昂霎时变为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回复着,“您、您请说……”
孔靖瑶轻轻用钢镖的尖端,在陈泽晋喉间蹭了蹭,刮出绯红的印记,眼尾扫过站在他们正前方的齐楚昭,“叫他们都给爷闪开,待爷离开之后,你自然也就无用了,届时你便安全了。”
“好!好!”命都捏在对方的手里,陈泽晋哪里还敢跟她讨价还价,自然统统爽快应下,“让开,都让开!”
得令后,原本将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官兵们自觉给孔靖瑶让出一条道来。
直到孔靖瑶扯着陈泽晋走到了大门外,她果断松开扼住陈泽晋咽喉的手,透过黑纱面罩遥遥望着站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的齐楚昭,轻松跃上屋外的院墙。
今日无星亦无月,孔靖瑶与齐楚昭隔着熊熊的火光,她立在墙垣,忽然调转身来,望着远处的齐楚昭,朗笑道:“看来今夜齐爷是没机会给小的一条生路,但是小的可给齐爷指一条明路——十三年前的姜府火灾。”
语毕,孔靖瑶双脚立时一蹬,头也不回消逝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陈泽晋自然是咽不下这一口气,正打算让人去追,却被齐楚昭抬手挡了下来,“当务之急把刘丘带回大理寺盘问……顺带查一查十三年前姜府火灾……”
“煜恒,你真的相信那个身份不明之人的话?”陈泽晋怒火中烧,找不到地方发泄,抬腿向一旁踢了一脚,谁知正正踢上大门前拴马的敦石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齐楚昭拉了陈泽晋一把,将他放在门槛石上坐下,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人说话的语气,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但是我们认识的世家子弟之中,武艺能与你不相上下之上实属罕见,唯有大公子……”说到这儿,陈泽晋直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这张毫无遮拦的嘴。
转而,陈泽晋又问:“或许是你从军是遇到过的凶犯?”
齐楚昭视线始终落在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收回目光,摇摇头,“无碍,她定会再回来。”
说话之际,齐楚昭已经步入了室内,一把将地上疯疯癫癫地刘丘扯了起来,交到身侧的官兵手中,抬步便往外走。
*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时,齐楚昭远远便看见孔靖瑶立在台阶之上,单薄的身影包裹在熹微晨光之中,疲惫的视线不禁沉了沉。
孔靖瑶应是同样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齐楚昭,她立即取下身上臃肿的披肩递给身旁的婢女,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小碎步迎上前来,声音轻快,“煜恒哥哥,你们回来啦。”
齐楚昭翻身下马,冷冷地“嗯”了一声以示回答。
走在后面的陈泽晋忿忿不平地撅起嘴,“就只看到你的煜恒哥哥,没瞧见玉坤哥哥?”
“有的有的,玉坤哥哥您也回来了?”孔靖瑶掩嘴偷笑。
在孔靖瑶与陈泽晋说话间,齐楚昭不知何时加快了脚步,将身后嬉笑打闹的二人远远抛在身后。
见状,孔靖瑶慌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笑吟吟地侧头望着齐楚昭,“煜恒哥哥,庆阳也无甚大用,唯有帮哥哥备些热茶点心,解解乏。”
齐楚昭匆匆扫了一眼孔靖瑶手中的食盒,颔首,“谢郡主好意,大理寺来来去去都是粗人,郡主在此处大家多有不便,还望郡主谅解。”
这一回齐楚昭下了一道如此决绝的逐客令,孔靖瑶若是再硬纠缠反而显得她非常的无趣,她搓着手中的帕子,脑中飞快回想着现在能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继续赖在此处。
谁知,一路上安静被押解的刘丘,不知为何忽然癫狂,一口咬上了拉着铐住他双手铁链的衙役,霎时间,那个衙役脖颈处血流不止,很快鲜血就将他前襟浸湿。
这边,刘丘甩着手中的铁链,一连伤了三五个衙役。
齐楚昭闻声看了过去,正好此时刘丘转头也看向他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癫狂愈演愈烈,直冲齐楚昭的方向而来。
就在齐楚昭准备扑上去时,刘丘脚步一转,抓住了被齐楚昭甩在一侧的孔靖瑶。
他死死掐住孔靖瑶的脖子,原本皮肤白皙如玉的脖颈很快绯红一片。
齐楚昭疾步逼向刘丘,不曾有任何犹豫抬手抽出身侧的佩剑,直直抵在了刘丘的咽喉,蓦地,剑尖已经没入刘丘脖颈的血肉之中,他怒声低吼道:“松手!”
在齐楚昭的威吓之下,刘丘果真颤抖着松开了掐住孔靖瑶的双手。
但让在场众人未料想到的是,刘丘紧接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满脸惊恐的孔靖瑶见鬼似的连连叩首,嘴中还不住喃喃道:
“我已知错,求你别来找我索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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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