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冬日艳阳天。
和煦的阳光悄悄越过槛窗,攀上纹着鎏金祥云的紫檀木卧榻,将床上人笼在柔和的金纱下。
春芝坐于榻边,用温热的方帕为温澜生擦拭着面庞。
如玉的脸庞尽显脆弱疲态,安静、憔悴。
春芝忍下眼泪。
她复又将方帕用热水浸湿,抬起温澜生的手。正准备为她擦一擦,却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春芝一愣,心中一喜,连忙望向自家小姐的脸。
只见温澜生的眼皮轻颤了颤,随即缓慢地睁开了眼。
褐色双眸带着几分迷惘,在阳光的照耀下清澈得如同琥珀。
“小姐!”春芝想喊叫出声,又想起温澜生方才醒转,怕扰了她,便压低了声音:“小姐……您可有哪里不适?”
眼前光亮十足,温澜生一时难以适应,又连忙合上双眼。
她知道春芝会担心,便出声道:“将帘拉上罢。”
气若游丝,微微沙哑。
春芝连忙应声,到槛窗前拉上了那梅花暖帘。柔和的光线透过软帘的缝隙穿入,屋里霎时柔暗许多。
春芝想起什么般,遥遥地对温澜生说道:“我去唤府医来!小姐您等等我!”便小跑出了卧房。
【好些了?】祝绥的声音柔得如同春水,缓缓贴在耳边。
温澜生长睫微颤,正想回应,便又听得祝绥道:【没事,不用说话,我知道了。】
府医到得很快,身后还跟着温从珂、姜舟一行人。
府医规矩行礼后,上前用脉枕轻轻垫起温澜生的手腕,又用一丝帕置于腕上,方开始把脉。
温澜生轻轻转眼,便见温从珂眼下青黑,面容憔悴,姜舟亦是满面担忧,眉目疲倦。
府医起身,朝着温从珂行礼道:“脉象和缓,平滑细腻。小姐已无大碍,只是目前身体尚且虚弱,加之素来寒气侵体,需好生静养。”
“我为小姐开一方子,药房熬了后,需得每日服用才是。”
温从珂颔首道:“多谢徐大夫。”
府医退出房门,房内只余下温澜生、温从珂、姜舟、春芝、夏荷五人。
温澜生微微抬眸,将春芝唤来,“且扶我坐起。”
春芝小心翼翼地将温澜生扶起,为她在腰后垫了一金纹绣枕。
温澜生牵起唇角,神态苍白温和,“爹,舟姐姐,何时回的,我竟不晓得。”
春芝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便为温澜生理了理绒被,道:“老爷和二表小姐昨夜尚在宫中议事,听闻小姐出事,便连忙赶回来了。回来时正逢小姐昏眠,便在堂厅坐了一夜。”
夏荷利落地将两木椅搬到榻边,让温从珂和姜舟落座。
温澜生细声道:“劳爹爹和舟姐姐费心了。”
姜舟牵了她的手,轻声责怪道:“傻妹妹,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她的声音里有化不开的疲倦,却十分关切,“倒是澜儿,你身体可好些?”
温澜生应了,笑容在苍白的面上显得十分温和,“澜儿好些了。”
温从珂眉间有浓重的郁气,如层层乌云。他沉声开口道:“夏荷,你且说。查得如何了?我倒要知晓,究竟是何人,竟欲在我府中害我女儿!”
夏荷向来便是为相府处理这类事务的。因此无需他人催促,昨夜自从温澜生脱险后,夏荷便马不停蹄去查了此事,今早方有些眉目。
夏荷作揖行礼后道:“老爷,我且细细说来。”
“昨日晚膳后,小姐觉得身子不舒爽,便唤了春芝,要春芝晚上提前备好浴汤。”
春芝连忙起身应了,道:“正是。小姐说想换个桃花胰子,我想起库房里还有,便忙去库房里寻了,又去嘱下人备好热水。”
夏荷接着道:“晚膳后,小姐在小花园散步,见腊梅开得好,便想自己剪些,将卧房内的换下。”
温从珂闻言,便向房内的黄花梨木高几望去,置于其上的琉璃青瓷花瓶中果然有一簇新鲜的腊梅。
温澜生垂眸道:“是。春芝去为我备浴汤,我只一人在小花园内。遥遥地见一小仆在扫雪,我便让他为我去取剪子和篮子来。”
“等了大概两刻钟,他才回来。说是一直未寻到,又听闻管事房采买了新的,他去取来,这才耽搁了时辰。”
夏荷道:“这便说得通了。昨日小姐中毒后,我便去检查了那剪子和篮子,上面俱是落回毒,料是被那毒汤浸泡过。”
温从珂揉了揉眉心,“那小仆呢?何不带来审问?”
夏荷抿唇道:“于今日卯时三刻死了。”
“我后来去查了这小仆,他身世干净,对相府一派忠心,当是被人利用了。”
“落回毒霸道,只要接触到伤口,便侵入血液,缓慢扩散,不出半日,必定死亡。那小仆是柴房的人,做粗活的。经年累月,手上尽是木柴划出的血口,触了那剪子和篮子,根本活不了……”
温从珂叹了口气,“若是冤死,未存害心,便好生葬了,许他家人白银百两罢……”
夏荷应道:“是。”
良久未出声的姜舟此时开口问道:“那澜儿又怎会中毒?”
“这便是问题关键所在了。”夏荷道,“小姐昨日午时做了些木雕来玩儿,指腹不慎被刻刀扎伤……”
姜舟闻言,将温澜生的手抬起一看,拇指指腹果然有一小口,周边泛着乌黑。
“小姐体质特殊,伤后难愈,那般小口,许久才愈合得了。”
“现在想来,将剪子和篮子都用毒药浸过,便是生怕触不到小姐的伤口。”
姜舟直指问题核心:“有哪些人知道澜儿这处伤口?”
春芝细想后道:“当时小姐是在堂厅里做木雕,身边只有我在场。”
“小姐被刺伤后,我便连忙去小药房取草药了。”
此话一出,卧房内陷入沉默。
那人清楚地知晓温澜生昨日午时做了木雕,连那般细小的伤口都未逃过他的眼睛。
他还知晓温澜生下午要亲手剪腊梅,于是将浸满了毒药的工具送到她手中。
连那传递毒药的无辜小仆都像是精心谋划安排的。如今小仆已死,线索便也断了,痕迹被悄然抹除,什么也探不出来。
甚至,他连温澜生夜里要沐浴都知晓。他选在温澜生沐浴前下毒,便是为了利用高温热水促使毒发,确保万无一失地杀死温澜生。
那人必定是对温澜生极其熟悉之人,对她的日常安排谙熟于心。
甚至对相府也同样了如指掌,似乎相府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在其掌控之中。
可谁能提前预料到这些事?此人也许是在知晓温澜生手上有伤口后,看到了机会,才决定下毒。
这般仓促间,却偏偏所有时机都把握得分毫不差,手段狠辣,心思缜密,令人胆寒。
温澜生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她抚了抚手臂,问道:“春芝,你去小药房途中,可遇到什么人?”
春芝皱眉,陷入苦苦思索之中。半刻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关键之处,急忙道:“我……我当时碰见了谢管家……”
温从珂一愣,眸光尖锐,“你且说来。”
“当时他问我,取药作甚,我没多想,便将小姐受伤之事告与他了……”春芝说着,眼里涌上愧疚和悔恨,“现下想来,我去取桃花胰子时,也见到了谢管家,他当时在清理库房……”
夏荷亦是一惊,面色凝重起来,道:“这般,那小仆去管事房取来的剪子和篮子被毒药浸过,便也说得通了……”
温从珂眉心紧锁,面上露出疲惫之态,轻声道:“谢如春也是府里的老人了…… 亦是瞧着澜儿长大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在相府多年的老人会是毒害澜儿的凶手。
卧房又陷入寂静。
半晌后,温从珂挥了挥手,沉声道:“ 他现下在何处?且把他叫来。”
夏荷回道:“谢管家一早便离府了,说是去盯着府里采买,为小姐买些滋补品来……”
话语刚落地,便见秋竹快步进入卧房,朝温从珂作揖行礼道:“老爷,谢管家方才死在莲升楼前了!”
房内众人俱是一惊,温从珂更是站起身来,讶异问道:“什么?”
温从珂急忙道:“你快细细说来。”
秋竹躬身道:“昨夜丑时,小姐毒后救回,我便去值守府门,却见谢管家鬼鬼祟祟出了府。我料想不对,便连忙跟上,却被他甩开了去。”
她顿了顿,接着道:“昨夜全府上下俱是悲喜交加,他却在那种时候离了府。我对他生了疑心,但又无法确认。”
“今早见他离府,我便紧紧跟上。他一路走一路采买些用品,等行到那莲升楼前,便遇上一行人斗殴打架。似是小贩与买主间生了龃龉,本是几句口角,却越闹越大,场面混乱不堪。”
“不知他是如何,竟避也不避,似铁了心要从莲升楼门前过。”
“他原是想从边上过去,可刀剑无眼,那群人打起来也不收手。不知是谁失了手,将刀刺入他胸口,便当场毙命。”
姜舟眉心紧锁,起身问道:
“莲升楼?可是当朝长公主名下那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