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南星,这一个月过得怎么样?”陈医生拿着诊疗记录板走进诊室,自然地进行开场白。
沈南星扭过头去,微笑着一点脑袋:“谢谢您的关心。”
陈医生:“昨天呢?还好吗?”
沈南星还是点头,诚实回答:“身体痛过一小下,应该没有很久。”说着,他顿了下,“我没有注意时间。不过晚上没有疼,也没有做噩梦。我睡得很好。”
陈医生意外又惊喜,“是吗?看来等下我们可以重新做个评估测试了。”
沈南星乖巧应好。
“不过我有点好奇,”陈医生说,“可以告诉我你昨天都做了什么吗?毕竟前两年我们也做出过努力,但好像对于你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成效。”
“所以我很意外。”
沈南星的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回答:“因为昨天是贺尘的生日。”
陈医生:“贺尘?”
沈南星:“就是我的那位租客。”
陈医生扬眉,没想到这个租客的入住对沈南星的帮助有那么大。
沈南星瘫痪之后,看似是个康复得不错的病人,至少在情绪上很稳定。
但实则沈南星的心理评估不尽如人意。
他陷于各种噩梦之间,经常靠安眠药来强制睡眠。而精神与心理上的折磨印射到躯体上,便是极端的疼痛。
每个人的性格或多或少都有缺陷,而沈南星的性格缺陷在于他面对一切的压力、痛楚,首先选择的是忍耐。这和他自身经历有关。
但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就像气球,哪怕气球足够大,也总有爆炸的一天。
沈南星瘫痪之后,也总是在忍耐。忍耐疼痛,忍耐孤独,忍耐羞耻……他喜欢把情绪淹没于咬紧的唇齿间。
以至于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患有应激障碍。
而且症状并不轻。
然而陈医生第一次跟沈南星对话的时候,也差点被他乖巧、安静的外表骗过去。
沈南星受伤三年,陈医生和他不断尝试去解决他的心理问题。这些年,沈南星有了很大的进步,首先一点,便是他愿意回到社会中去,建立一定的社交。
但也有一些问题总徘徊在原地。
而贺尘的加入,打破了某种看似脆弱,实则难以破开的桎梏。
“昨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好,”沈南星温声慢吞吞地说着,“我花了很久才起床。索性没有疼得很厉害。”
“起来后我不知道该干嘛,便去电脑前画图。”
“中午接到同事的电话,让我回一次公司,新的项目处于前期沟通阶段,遇到了一些麻烦。”
“回来的时候,路过蛋糕店,忽然就想起来是贺尘的生日,所以托店员帮忙选了一款蛋糕。”说到这里,沈南星小小地笑了下,很轻的一下,长而密的睫毛微微一扇,“我能看得出来,贺尘其实不喜欢那个蛋糕,可能……可能是因为太绿了。”
“还很幼稚,但他很给面子地吃完了。”
陈医生跟着笑了笑。
“大概是因为一直想着是贺尘的生日,所以也就没有再想起那场事故了。”
“您说过的,走出来最好的方式,是赋予那一天新的意义。而不是总让自己徘徊在那场事故里。”
“我想,我大概是找到了新的意义。”
陈医生:“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也进了一步。”
沈南星却摇了下头,“陈医生,贺尘对过生日很反感。”
“所以我其实……”他眼神落下来,手指攥了一下衣摆,“还挺愧疚的。”
“是他在迁就我。”
陈医生莞尔:“南星,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你觉得一个对生日反感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放下自己的心结,去迁就你呢?”
沈南星哑了哑,他无法回答。
“所以啊,南星,你要相信,你也是感情的输出方。”
沈南星总是习惯把自己放在很低微的位置上去处事,好似所有人予以他的都是恩赐,而总是忽略自己所输出的正向的感情,以及予以的情绪价值。
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所做的是应该的,是不值一提的。
这不单是因为他受伤后造成的自卑,更多的是从小寄人篱下的经历所造就的。
即便沈南星早已经脱离了那样的生活环境,也依旧困缚在过去。
而贺尘……虽然他并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陈医生仍然寄希望于他们之间的相处,能为沈南星提供积极向上的情感建立。
重建自信。
-
然而那个被寄予“厚望”的人,此时此刻正在懵逼。
芳姨一句“昨天是南星出事的日子”仿佛朝他天灵盖砸了一闷棍,砸得他灵魂都在颤。
呼吸都有一下没一下的。
芳姨以为他没别的要说,绕开他继续打扫去了。
她不知道表面看上去平静如水,丝毫不在意“沈南星过去”的贺尘,实际已经疯了。
沈南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尘紧紧捏住拳头,咬死牙冠,眼底爆出无名怒火!
谁要他做到这个份上了!
谁踏马要他用自己的苦难日,来为他过生日了?!
说什么“不需要别人赋予什么意义,生日这一天就是独属于你的”……
哦然后呢?然后告诉他,他是在这一天出的事故!
是在十一月十二号这一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从此必须拖着那样的身体生活!
是在这一天,命运将他的生命力禁锢在了脆弱不堪的玻璃瓶里!
芳姨说每一年这一天他都会很难受会疼,会彻夜不眠,可沈南星却踏马的还特地为他去买了蛋糕!
贺尘感觉自己额角在跳,暴起的青筋一下下鼓动着。
他气笑了。
阴沉的笑听得芳姨一个拐弯,客厅的地也不拖了,直接拐进了沈南星的房间躲着。
贺尘摸遍了身上摸不出一根烟,没地方发泄,他索性摔门而去。
沈南星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芳姨心有余悸地探了个头,“哎哟,南星,你总算回来了。”
沈南星温和笑笑:“怎么了,姨?”
芳姨:“那个小伙子不知道干嘛,发了好大火,刚摔门跑出去了。”
“外面这么冷,他还穿着睡衣呢。”
沈南星蹙了下眉,刚开进门的轮椅又倒退了出去,“我去找找他。”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芳姨说贺尘几乎同他前后脚。他上来的时候没看到有电梯从上面下来,便猜贺尘是走了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的门很重,对他而言异常难开,只能用手推开点,把轮椅卡进去,重复着来。
不过很快,沉重的门便被人拉开了。
贺尘的眼睛垂下来,与他微仰的视线撞在一起。
能看得出来贺尘确实在生气,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冷得令人害怕。
沈南星弱声询问:“贺尘,你怎么了吗?芳姨说你……”
贺尘打断,“沈南星,昨天是什么日子?”他的声音低沉,硬冷,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
沈南星抿起唇,脊背因紧张微微挺起,又倏而一松,回答道:“是我……”
“所以我生气。”贺尘又一次打断了他,他不是个喜欢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只是刚才确实气上头。话问出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他是要沈南星亲口承认什么?
承认昨天那个日子于他而言应该有多痛苦吗?
不,他不该这么问的。
所以在沈南星回答前,便打断了他。
他也发现自己的脾气在看到沈南星轮椅卡进门的那一瞬,就“噗嗤”一声灭了。
很奇怪。他的狗脾气从来没有那么轻易地消下去过。
可对着沈南星,好像真的……气不起来。
沈南星大抵是要道歉,眼神低垂半寸,但贺尘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一指自己的右眼,“血管都给我气爆了。”
沈南星紧张地望过去,贺尘的眼睛真的红,非常红,能看到一个血管爆裂的小红点。
十分唬人。
“那,要不要去医院?”沈南星脸皱了起来,担心地挺直脊背去细看,手也举起来,像是要去碰他的脸。
贺尘手指僵了僵,莫名捏紧了裤缝。
结果沈南星的手又垂了回去,因为他怕冒犯贺尘。
贺尘:“?”他脸上是有刺还是带电,让他不敢碰是吧?
好,更特么气了。
于是不爽地吐出一句,“这辈子不会再过生日。”
沈南星抠了抠操作杆,另一手攥住了衣服下摆,他垂着头,贺尘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不妨碍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可沈南星似乎很纠结,所以迟迟没开口。
贺尘穿的是睡觉的衣服,冷得人都快蹦起来了,还装逼地抄着莫须有的口袋,等沈南星开口。
隔了可能好几分钟吧,他手都冷僵了的时候,沈南星说话了。
他的语速很慢,似是艰难,又似难过,也夹杂着另贺尘无法读懂的情绪。
“可是贺尘,我昨天身体没有再疼了。”
他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眨动,像是某种依赖性很强的小动物。
“因为想着是你的生日,所以就没有想别的。”
“受伤后的这几年,我都没有像昨天一样轻松过。”
“我其实不想将昨天定义成一个悲观的日子,但我又做不到。还是会回想,觉得没有那一天该多好。”
“可是昨天不一样。我只想着是你的生日,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而不是我应该死掉的日子。”
“所以……”
“沈,沈南星,你、你别哭!”说话就说话,红什么眼睛!贺尘心头一跳,一下就蹲到了沈南星轮椅边上,“喂,别哭,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沈南星小声:“我没哭。”
妈的,眼睛都快比他红了,再下去肯定要哭了!!!
帅逼心慌的一批,屈指直接抵在沈南星的眼下——物理止哭。而后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如果觉得给我过生日会好受一点,那就过。”
“以后也过!”他说得情真意切,就差发誓了。
他现在也没心情追究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想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想赶紧把沈南星哄好。
明明脸上满是不耐烦,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蹲着。
沈南星吸吸鼻子:“以后也过?”
“过!”贺尘声音都响了几分,坚定得下一秒可以入党。
沈南星弯眼一笑,又想到什么,笑容一顿。
贺尘:“?”又特么怎么了?
沈南星:“可是你很快就要搬走了。”
“……”贺尘脸瘫了,磨着后槽牙说:“我是人搬走,不是死了。”
沈南星一边说着“抱歉抱歉”,一边咯咯咯地笑起来。
贺尘长出一口气,呼——算哄好了吧?
但是等一等……
贺尘起身的动作卡了一下,而后“咚——”地一声,单膝往地上一砸——
不对啊?生气的不是他吗?
为什么最后是他哄沈南星?
他又为什么要哄沈南星啊?
又尼玛为什么答应每年和他一起过生日啊!?
是不是有病!
gay起来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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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