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沈南星有些懵。
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厌烦的准备,却忽然转了情节的茫然。
就好似一条绷得快要断裂的皮筋,倏然松弛下来。
隔了好几秒,他才回过神,问:“抹茶的,可以吗?”
贺尘垂在身侧握着拳的手松开,扼在喉口不上不下的情绪也终于被他咽了下去。
他回答:“可以。”
见沈南星操控轮椅转身,贺尘才后知后觉品出自己的紧张。
很奇怪的情绪,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强烈。
沈南星重新拿上蛋糕,依旧规矩地放在腿上。
贺尘走在他的身后。
沈南星并没有去追究贺尘前后态度的反差,仅是觉得意外,又感到高兴。至少眼下他们的关系不似几个小时前的剑拔弩张。
贺尘还是愿意搭理他的。
正想着,背后传来贺尘的声音,那人向他道歉说:“沈南星,刚刚……对不起。”
他想要转身,但轮椅似乎被那人抵着,没办法调转。
于是他不动了,只温声开口说:“没关系的,是我不对。”
“你没有、不对。”贺尘说话的语气明显僵硬,俨然一副从来没有道过歉的模样,“我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可一份好意被他这么践踏,论谁都会生气吧?
“如果你觉得不爽,可以朝我发泄。”
他是真心实意的。说实在话,他眼下更希望沈南星揍他一顿,毕竟他是真的不怎么会道歉。
说这几个字说得浑身别扭。
而沈南星闻言笑起来,说:“真的没关系。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怕你烦我。”
“我以后不会自作主张了。”
贺尘哑了哑,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坐到餐桌,贺尘迟钝地发现沈南星坐的是外出用的轮椅,便问:“你没换轮椅?”
沈南星抿了个尴尬的笑说:“嗯,今天偷懒。”
贺尘“哦”了一声,没多想。
拆开礼盒,抹茶慕斯蛋糕绿得贺尘眼皮直跳,上面甚至还画着一只卡通到可以说是幼稚的兔子。
沈南星解释道:“轮椅没办法进店里,所以是让店员为我挑选的。”
懂了,那就是把他当女孩子了呗。
拆开餐盘和餐具,余光瞥见沈南星的手压在一盒蜡烛上。
沈南星当然不会傻到要给一个对过生日反感的人点生日蜡烛,他只是想把蜡烛藏起来。
结果就听对面人冷声冷调地说:“想点就点。”
沈南星不太确定:“可以吗?”
贺尘索性拿过了蜡烛过来拆开,掏出打火机点上,又塞回沈南星的手里。
不过沈南星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捏不好这么细的蜡烛,像是随时要掉。
沈南星把手翻过来,曲着指节夹住蜡烛说,“这样会稳一点。”
而后又问:“要……许愿吗?”
“不。”贺尘对这件事依旧是抵触的,只不过他的抵触情绪因沈南星的温和,一再让步。但不代表他愿意完成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流程。
沈南星顺从地说:“嗯,那……吹蜡烛吧?”
“祝你生日快乐”沈南星是说不出口了,也唱不出生日快乐歌。
他不是个会把别人善意当成免死金牌的人,一而再地在贺尘敏感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横跳。
贺尘看向沈南星,那一豆火光印在那人黑亮、安静的眼瞳里,让他恍然失神。
他始终不能理解沈南星的行为。
他温和、善良、乖巧,几乎是他性格里的所有对立面。
他好似无欲无求地活着,向身边所有人表达他的善意。
可……没有人会这样的。每个人都该有脾气。
沈南星为什么……
蜡油滴落的那一瞬间,贺尘回神。彩色蜡油附着在沈南星因冷儿泛红的手背上,迅速凝结成块。
贺尘抽走蜡烛,“点都点了,你有没有什么愿望?”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将话题往回倒到了上一问,“许吧。”
“我把我的愿望送给你。”
沈南星的脑子转不过来了。
以前只有吃药之后,思维会处于迟钝的、缓慢的状态,今天他明明没有吃药……
“快点,蜡烛要烧完了。”贺尘催促。
“我……”沈南星紧张地挺了挺脊背,伸不直的双手一合,说:“那就祝愿贺尘你能够健康。”
“为什么只有我?”贺尘蹙眉问。
“什么?”
贺尘不耐地撇了一下嘴,就没见过沈南星这样的,什么都为别人想。干嘛?大爱无疆啊?
人活着就不能自私点吗?
不就是坐轮椅,身体不方便,至于这么卑微吗?
贺尘很烦他这一点,于是把他合拢的手拽过去,合着蜡烛一起包住,而后没好气地说:“把你自己加上。”
沈南星怔了怔。
贺尘再一次提醒,“沈南星,蜡烛真的要烧完了。”
沈南星立马回神,说:“希望贺尘和……沈南星,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这还差不多。
贺尘:“吹了。”
沈南星鼓起腮帮照做。吹完才说:“好像应该你来吹……”
贺尘漫不经心地切了一刀蛋糕,“无所谓。谁吹都一样。”他把第一块蛋糕给了沈南星。
“太多了……”
“吃完。”贺尘抬眼,“你没吃晚饭吧?”
沈南星狭促地垂眼,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挺好吃的。”
接着便没了话,气氛不算坏,甚至在沈南星的评价里,已经能称得上是很好。
但仍有一丝不自在横亘在他们之间。
沈南星说不清楚是什么。
直到贺尘开口,“我妈是在我五岁生日那天走的。”
沈南星愕然。
贺尘淡淡瞥他一眼,点了点桌面,“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沈南星尴尬地一缩脖子,“抱歉。”
贺尘用叉捣了一下蛋糕,忽而冷笑一声,“算了,这个理由太矫情,站不住脚。”说着,他看向沈南星,眸色意外地深,“其实是因为知道自己是个杂种,所以不想过什么狗屁生日。”
他不是在祝福与期待里降生的,相反,最恨他的是他妈。
因为他的出生代表着她被迫的、不洁的、屈辱一生。
但贺尘不恨这个抛下了他,没有给过他片刻温存的母亲。
他甚至觉得女人应该走。走得越远越好,跟他撇得越干净越好。
她理当拥有属于她自己人生的自由。
他的语气虽然嘲讽,却不带多少戾气,反倒显得漫不经心。
沈南星没说安慰的话,而是拿起塑料刀去嚯嚯蛋糕。但他的手实在是控制不好,两只手都用上了,才勉勉强强把蛋糕上面的一朵奶油花刮下来。
只是奶油放了那么几个小时有些化了,等他抖着手把花刮下来,那花已经丑得不能看了。
但他很认真地把花送到贺尘的碟子里,像是完成了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般小小呼了口气,而后弯起眉眼说:“贺尘,好好爱自己。”
“既然没有人爱我们,那就好好爱自己。”
“不需要别人赋予什么意义,生日这一天就是独属于你的。”
“所以不要总想着不开心的。”
“能健康地活着,或许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了。”
-
沈南星最后说的这几句话,反复在贺尘脑子里跳。
他说他不怎么会说话,希望贺尘不要觉得冒犯。
但贺尘想说,他可太踏马的会说话了,就这么几句,弄得他心神不宁翻来覆去一个晚上。
心脏东一下西一下的跳得他都烦死了。按都按不回去。
顶着这样剧烈的心跳,快三十个小时没睡的贺尘大脑皮层被迫兴奋。
莫名其妙过了个生日,莫名其妙对沈南星发了次火,又莫名其妙被沈南星哄好,甚至撩拨了一番。
贺尘都觉得自己要完。
更要命的是,他的反射弧现在才特么的接上,迟钝到令人发指。
以至于吃完蛋糕回房的时候,他自己个儿往沈南星面前凑。
他问沈南星:“你是偷懒没换轮椅,还是没力气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福至心灵”了一下,将话题活生生扯回了最一开始。
沈南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诚实道:“是……没力气。”
“……”那还这么自然跟他晚安,半个字都不提?是打算在轮椅里坐一晚上吗?
被贺尘强行按下去一晚上的暴躁情绪又被勾了出来,他一按额角,一指沈南星的房间:“走。”
沈南星老实巴交地带着贺尘进房。
但他忘了自己之前拿出来的药还都放在床头柜上。
贺尘看过来,他顿时心虚,忙说:“我、我还没吃,你就回、回来了。”
贺尘冷冷淡淡地嗯了声,眼神却一一扫过那些药。
沈南星小心提问:“我可以,先去洗个澡吗?”
“?”这也要问他?但贺尘又想到沈南星或许是需要他帮忙,于是点头。
结果沈南星当着他的面进了厕所,然后把门怼上了。
“……”
沈南星这次洗澡比往常要慢很多,差不多折腾了四十分钟才出来。人没有很端正地坐在轮椅上,有些潦草。
上床的时候也需要贺尘帮忙,搭了把手。
“麻烦你,帮、帮我稍微托一下腰就好了……”
“……”抖得都不像样了,还托腰呢?贺尘冷着脸,半托半抱地把沈南星送上了床。
沈南星真的很瘦,没有一点儿分量,整个陷在被子里,像是柔软的毛绒玩具。
“谢谢。”
走前,贺尘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那什么,你晚上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打我电话。”
“不用麻烦你的。”沈南星软塌塌的声音传来。
贺尘发现了,沈南星也是个犟种。
就这样,一个生日,沈南星的手也握了,抱也抱了。他现在特么的在床上烧得慌也于事无补了。不过也还好,好在当时没什么感觉,否则在沈南星面前脸红更丢人。
贺尘浑浑噩噩到早上才睡,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沈南星没在,芳姨倒是已经来了。
见到贺尘,她忙扔下手里的活,过来问:“小伙子,姨问你个事。”
贺尘懒洋洋掀掀起眼皮,“?”过了昨天,他就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懒散模样。
“南星昨天,还好吧?”
这问题有点怪,怪得贺尘不知道怎么回答,“还行?”
“没出什么事吧?身体没疼吧?”
“没。”
芳姨拍着心口,“还好还好。我担心了一晚上。你看我这脑子,昨天应该等他回来再走的。”
贺尘莫名其妙,“怎么?”
“小伙子你不知道,”芳姨“哎”了一声,“昨天啊,昨天是南星出事的日子。”
为了不卡得不上不下,所以奋起了一下先把生日过完。
然后这本因为更新很随缘,很缓慢,且剧情设定随心所欲,所以日后不会入v~(当然攒到入V数估计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大家就给我留留评就好啦~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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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赋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