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庄璟拖长了腔调,饶有兴趣地向后看了一眼男人,挑眉道:
“你们,认识?”
秦祁低眸,长睫垂下淡淡的阴影,冷声道:“不认识。”
“师兄,你看看我,我是云恒,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小话唠开始有些着急了。
在清弦宗里,濯尘仙尊是个活招牌,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修为便高深莫测,想要拜其为师的人数不胜数。而最后却是一凡人子弟打败了诸多竞争者,成功拜师。
此人便是秦祁,听说其天赋不下于濯尘仙尊。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对面不断传来,紧接着拳头大小的洞口处多了一枚令牌,看着倒是与床榻上放置着的那令牌相差无几。
“师兄,我是你隔壁峰的,前几个月还给灵剑锋送过药材!”
“我当时跟着师父去的时候,正巧还见着你在院子里练剑,你一剑将天池泉旁边的假山夷为平地,吓得那里面的锦鲤居然跳出来化身为人了!”
秦祁转头,沉默地对上了身旁那疑惑的眼神。
庄璟挑眉:怎么?
秦祁深深看了他一眼,回过神来才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我听说,那灵剑峰天池泉是玉衡长老以白玉石建的,连带着那假山一道,都是上好的法宝,两者都能能抵御化神期修士的一击。没想到道友你居然能一剑破之,想必你的修为定是高深莫测。”
庄璟又懒散地坐回了榻上,只不过这回是靠着墙壁,将那洞口留给了两不相认的师兄弟,自己百无聊赖地挑着发尖玩。
“既然你这般厉害,又是怎么被抓来魔界的?”
与此相对的是墙那头传来惊讶的声音:
“师兄,你不是才元婴修为吗,什么时候突破道化神了?!”
秦祁眯了眯眼,黑黝黝的眼神对上床榻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怎么知道天池泉和假山是白玉石造的?”
“唔……”庄璟反应过来了,貌似这件事外界并不知晓,无奈摊手道:“其实呢,这些年我走南闯北,道听途说的,至于真假……那我就不清楚了。”
说完便感觉到胸口一阵血迹上涌,口中一甜,张嘴便喷出一股鲜血,尽数洒在了床塌上。
本就脏污不堪的床塌此时更加不忍直视了,上面没有一处干净能够容身的地方。
庄璟此刻的脸色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苍白,嘴唇却是艳红,在黑暗中很是瘆人。
呆愣了一瞬,蜷缩在榻上换了个姿势,微弱地喘息。
“道友,道友你怎么了?”墙那边的云恒听见了动静,一下子便急了。
“道友你可千万别出事啊,魔界要复活庄璟,但是听说那斯嗜血,但尤其厌恶尸骸,所以都用活人活祭……若是,若是在这里死了的话,尸体可是要喂给凶兽的!”
庄璟脑袋靠在墙上,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听见这话的时候猝不及防又被呛到,弓着身子咳的撕心裂肺。
“咳咳,你放心……暂时死不了。”
若是轻易就那么死了的话,他的“恶行”岂不是要流传千年?!
庄璟皱眉,用手背恶狠狠地擦去嘴角的血迹,衣袖上划过一串殷红的印记。
挨千刀的魔界,现在干坏事都用他的名声吗?
外面都乱成套了,那老不死的魔尊整日就只知道闭关,也不出来管管!
他一个死了三百年的人,骨灰都成渣了,没想到还能被正邪两派唾弃百年,流言还越穿越邪乎!
唇边递过来一股温热,是一颗漆黑的丹药,上面隐隐散发着草药味。
庄璟皱眉:“这是何物?”
“外出时随身带的伤药。”秦祁脸色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沉。
“我不吃。”庄璟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这病可不是一般的病,这药对我没用。”
“何病?”
庄璟不屑撇嘴:“那你可听好了,这病不是一般的病,它名唤‘扬州梦’,乃不治之症。”
“道友,这病……这病我为何未曾听说过?”云恒颤颤巍巍地捞回洞口处的令牌。
灵剑锋隔壁是灵药峰,他从小上宗门拜师,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治过不少人,也帮人看过不少病。
可这“扬州梦”,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嘿,没听说过就对了。”庄璟翻了个身,双手枕于脑后,“若是曾听说过,这便也不叫什么疑难杂症了。”
“其实,这病啊不难治,难的是治这病要的药材。”
阴暗之处,秦祁脸上神色顿时变得格外阴沉可怖,眼眸一片漆黑,看不出情绪。
扬州梦扬州梦……
庄璟,三百年前你骗我时,也是重病,拿扬州梦作饵骗我上钩,我千辛万苦为你寻来还魂草,不曾想——
你刺了我一剑后,叛逃魔界,三年无往来。
秦祁看着床榻上躺着的那人时,自嘲地笑了一声,认命般地闭眼。
北境一战,外界都传庄璟身死魂灭。
只有他知道,他没死,他又逃了。
等到秦祁再睁开眼时,整个人神色恢复如常,看样子像是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与方才眼神阴翳之人判若两人。
看着面前熟悉的故人,冷笑了一声,将外衣脱下,丢向床榻。
庄璟本是悠闲地仰躺着,好不惬意。
突然被一衣物蒙了眼睛,陡然坐起来,茫然地看向床边那人。
“道,咳咳,秦道友,敢问你这是干什么?”
秦祁试图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却没想到那人脸色居然毫无波澜。
勾起嘴角,阴阳怪气道:“关爱一下我的同门。”
心底想的却是——
庄璟,我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庄璟弯着眉笑了笑,拿了衣服,二话不说便垫在身下,道:
“多谢多谢。”
“对了对了,道友你是哪个峰的,为何我之前未曾见过你?”
云恒整个人快要贴在墙壁上,佝偻着身子,转着脑袋想要将对面看个清楚。
“另外,看在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要是能出去,我便让我师傅帮你寻药。我师父是灵剑峰长老,需要什么药材,找他报上我的名就是了。”
庄璟意味深长看了眼秦祁,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是灵剑峰的。”
“灵剑峰,庄予安。”
外界都只知他名唤庄璟,很少人知道他在拜入清弦宗时,凡间人皆唤他“予安”。
秦祁伫立在一旁,听见这句话时,抬起头,墨色的瞳孔骤然缩紧,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最后又克制地松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一切发生的都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异常。
“嘶……这灵剑峰,不就濯尘仙尊与秦师兄两人吗,为何你也是灵剑峰的?”
云恒不明所以,挠了挠脑袋。
“你在这被关了三个月,外面发生的事可都知晓?”
云恒老实地摇了摇头。
庄璟憋笑:“那不就是了,你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如何认为我不是灵剑峰子弟?”
云恒迟疑了半会,透过巴掌大的洞口,像是看见不远处的秦祁点了点头,这才也跟着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庄道友,咳,现在应该叫你庄师弟。”云恒很是自来熟,心思更如同一张白纸。
“庄师弟,既然都是同门,你身患绝症,我不能见死不救!”
“等回到宗门,你就来我们灵药峰拿药,若是少个什么药材,我和我师父定帮你找全!”
“嘿,这些玩意你们可找不到。”
庄璟从塌上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寻了个干净的地,在秦祁不悦的目光下,将他的外衣捞起来铺在地上,自己又一屁股坐了上去。
“扬州梦,梦扬州,千年一梦魂断此。治这病啊,得要万年高山雪一捧,千年血灵芝一朵,百年灵丹药一瓶,聚一起,炼个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制成解药。”
庄璟摇头换脑如同背诗一样,流畅地将药方背下来。
“不用还魂草吗?”秦祁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庄璟一激灵,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对对对,还缺了一味药材,还魂草!”
还魂草千年难见一株,是解药里最不可或缺的一项。前世他找了一辈子,都没有找到一株,其它的药材倒是集全了。
庄璟深深叹了一口气:“还魂草产于神魔之地,只可惜这秘境千年开一次。”
秦祁看着角落里的人,眸中墨色翻滚,哑声道:“灵剑峰里有……一株还魂草。”
“是吗?还挺巧……”
庄璟砸吧了两下嘴,转脸对向秦祁:“对了,你是怎么被魔修抓进来的,你修为看起来并不弱。”
“秦师兄他,他定是马失前蹄遇人不淑,遭受了魔修的蒙骗,一时疏忽了,这才……”
即使隔着一面墙,云恒还是心系那个他最敬爱的师兄,一听这话便忙着为其辩解。
“魔界抓走众多仙门弟子用于活祭。”秦祁出声打断了话,“我便是为此而来。”
秦祁说完,下意识地看了庄璟脸上的神色,见没有异常后,唇角稍弯,慢悠悠说着下一句。
“倒是庄道友你,不知师从何人……”
“这灵剑峰,如今只有濯尘仙尊一人,他名下也仅我一个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云恒震惊,瞪大了眼睛。
明明方才师兄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刚刚还点了点头,难不成……是这鬼地方太黑了,他看错了?!
这……总不能是师兄骗人吧?
庄璟被噎了一口,似乎早就料想到了这件事,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刚想开口说一句:“我是盛应淮他师兄!”
话还未说出口,猛然间突然想起来,前世的自己是捅了盛应淮,也就是濯尘仙尊他一剑,后面出走清弦宗,站队魔界……
师兄弟的缘分,还有清弦宗的身份,貌似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断了个干干净净。
庄璟冷汗直冒。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魔界的记忆越发地模糊,甚至连他死的那天,大殿围了多少人,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
他进了这地牢,下意识地便以为自己是前世还未叛逃魔界的那个庄璟。
那个惊才艳艳,修真界剑修第一人,还未落得满身骂名的庄璟。
心中似乎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
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故作玄虚道:“其实我是玉衡长老他……他游历凡间时收的四弟子。”
“你们应该唤我一声——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