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山愣在原地,谢绥却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径直走进了生鲜超市。
“你傻站着干什么?”他回头,“进不进来?”
陈与山回过神来,拘谨地“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过一堆手推车,“乒乒乓乓”地来到了谢绥身边。
谢绥瞥了他一眼:“为什么那种表情看我?”
“不是,我就是觉得……”
陈与山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老师不像是会打人的人。”
“那什么才像会打人的人?”
谢绥弯下腰拿了一棵菠菜,仔细地检查着菠菜的叶子:“非得长得凶神恶煞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
陈与山的舌头好像在嘴里打他,话说不利索:“我的意思是,老师看着也不像会生气的人。”
谢绥将手搭在购物车的车把上,将领口松了松。陈与山眼角余光瞥到了他的动作,目光向下移去,恰好撞见他好看精致的锁骨。
陈与山做贼一样移开目光,咽了口唾沫。
“我是正常人,当然也会生气,也会打人。”
谢绥把菠菜丢进手推车里,又去看旁边的芹菜:“你吃芹菜吗?”
陈与山其实不吃芹菜,但看着谢绥的目光,硬生生把到这一句话拐了个弯:“我吃的。”
“你不吃。”
谢绥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孩对芹菜有难以言说的厌恶,于是将手里那把菜又放了回去,拿了隔壁的一包小青菜。
陈与山讪讪地笑了下:“老师,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谢绥正低头看塑料袋上的保质期,闻言“嗯”了一声:“如果我说是,你就会走吗?”
走当然是不会走的。
陈与山好不容易耍小心机得到了留宿三日的机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走?
他狗腿地跟在谢绥身后,东瞧西看,时不时手欠抓起什么菜问谢绥:“老师,这是什么啊?”
这些菜的旁边大多有牌子标注,但他不想看,只想听谢绥讲。
他恍惚间觉得两个人好像是在一起过日子的。
陈与山他爸虽然是个公司的总裁,但十分注重家庭关系的和谐,周末放假在家总是陪着陈夫人一起逛街做菜,连带着陈与山也被耳濡目染,觉得过日子就应该像他爸妈一样。
工作归工作,回到家里还是两个人的柴米油盐,才是生活。
谢绥虽然表面上觉得陈与山跟着自己特别讨厌,但实际上对他却很有耐心,基本是有问必答。陈与山心里美滋滋的,主动申请帮谢绥提拿回家的菜。
谢绥看着站在收银台前装袋的陈与山,觉得有些恍惚。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买菜做饭,瞿成栋很少陪他,他甚至都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反而让他有点不适应。
尤其是身边这个人还很吵。
陈与山一手一个塑料袋,里面满满塞着的都是蔬菜,比谢绥平时出去买的多了一倍,估计能吃一周还多。
他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却依旧精力旺盛,黏在谢绥身后,小声问他:“老师,你喝奶茶吗?”
谢绥扬起眉:“我不常喝。”
“你家附近这几天刚新开了一家奶茶店,”陈与山说,“特别好喝,顾客爆满,你要不要尝尝?”
谢绥轻轻推了下眼镜:“不了吧,我怕我晚上睡不着。”
“可以喝果茶啊,他家果茶也特别好喝。”
陈与山好像收了他们家的钱一样,卖力地推销着那家奶茶,像是要夸出花来:“就在学校旁边,离咱家也不过几百米远,近得很。”
谁和你“咱家”了?
“要排队吗?”谢绥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排队就算了。”
“没事,我去排队就行,但是一会儿要麻烦老师”
他说完就要拎着两袋子菜跑过去,却被谢绥揪住了衣领拉回来,像拎小鸡仔一样。
“老师?”
陈与山被揪了个莫名其妙,回头看向谢绥。
“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吧,”谢绥说,“提着不方便。”
陈与山把菜交给他,跑出去两步后又不放心地转身回来:“老师,你可得给我开门啊。”
“……放心吧。”
谢绥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肯定不会把你关在外面。”
“那说好了哦!”
陈与山背上还背着书包,把外面的秋季校服系在腰上,即便遮住了半个大腿,仍能看得出优秀的身材比例。
谢绥眯起眼,忽然不太想一个人回家了。
他望着陈与山跑去的方向,果然看见了一家奶茶店,门口站满了刚放学的高中生,甚至隔壁的初中生都来凑热闹。在晚上五点多橙黄色的夕阳铺了满地,像一层撒下的金纸,让每个人的侧脸都有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陈与山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是女生,他一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挤进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几个原本站在一起说话的女生看见他,连忙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了个地方。
陈与山平时看着很凶,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你什么档次也配和我讲话”的蛮不讲理,但这会儿却在人群里束手束脚的,动也不敢动一下。
奶茶店窗口上挂了流苏,他长得高,流苏一直挂在他脑袋上,他只能委委屈屈地顶着一脑袋五彩斑斓的流苏,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陈与山右边是个带小孩的女人,小女孩手里牵着个气球,但被人一挤,气球脱手而出。
小女孩还没哭出声,气球线就被人稳稳地抓住了。
“喏,你的气球,”陈与山小心地将气球系在她手腕上,还顺手打了个蝴蝶结,“牵好哦。”
女孩的妈妈原本以为陈与山是什么小混混,刚开始两人站在一起时眼神还很警惕,直到看见了那个拙劣甚至有些丑陋的蝴蝶结,目光才慢慢温和起来。
小女孩有些懵懂地抬头看向陈与山,但陈与山太高了,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陈与山刚想说什么,前面点单的女生往旁边走了走,给他让出点单的位置来。
“你们这里推荐什么喝呀?”
陈与山又猫着腰:“我第一次点,不知道什么好喝。”
员工把印着奶茶名的牌子转给他看:“如果您想尝试茶味饮品,您可以点这杯雪顶幽兰。要是担心茶因子不耐受,您也可以选择芒果西柚这种果茶。”
陈与山目光一转,看见了旁边的草莓芭乐,粉嫩嫩的。
“这个呢?是草莓吗?”他说,“要一个这个,再来个雪顶幽兰吧。”
他点完单,主动挪到一边给后面的人让位置。
旁边等奶茶的几个女生掩着唇窃笑,最后终于推选出来了一个代表:“帅哥,喜欢喝草莓吗?”
陈与山愣了下,旋即有些腼腆地笑了下:“不是我喝,我朋友喝。”
几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一副秘之“被甜到了”的笑容。
陈与山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恰好店员喊了他的号。他拎着两杯奶茶杀出重围,正闷头往家的方向走,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抬头,循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看见谢绥正站在一处阴凉处看着他。
谢绥不是说回家了吗?
难道他刚刚一直在等自己买完回来?目光或许也会一直温柔地落在自己身上吗?
两人之间隔了一条马路,来往车辆匆匆,距离下一个红灯还有二十多秒。
陈与山静静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周围静得很,听不见半分声响,唯独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成为了全身最活跃的器官。
红绿灯变成绿色,旁边的行人熙熙攘攘穿过斑马线,自行车铃声和交谈的声音交错,将他从思绪中拽了出来。他匆忙抬腿,却险些左脚绊了右脚。
谢绥看着他差点平地摔了一跤,有些纳闷地扬起眉:“你不舒服吗?”
“没有。”
陈与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手里那杯粉色的草莓芭乐塞到他手里,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倒是很拽:“老师不能喝茶还挺麻烦的,幸好人家有做这种你看上去能喝的草莓芭乐。”
谢绥接过饮料:“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转钱?”
陈与山笑了下,下巴微微抬了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嚣张:“老师,我又不缺这点钱,请你喝咯。”
谢绥笑了下:“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他说话一贯听不出喜乐,陈与山只能偷偷瞥他的表情,才多少看得出他有没有生气。
“老师,刚才拎那两袋子东西沉不沉啊?”
陈与山没话找话问他:“你手给我看看,是不是勒红了?不是说好先回家等我回去吗?真是拿你这个人没办法。”
“你怎么话这么多?”
谢绥淡淡道:“还回不回家了?”
陈与山连忙点头,又忍不住偷看他,看着他将可降解吸管扎进草莓芭乐里,轻轻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饮料。
“……你总看我干什么?”
谢绥实在有些受不了身侧那一簇很难忽视的灼热目光:“有事吗?”
陈与山重重地咳了一声:“其,其实我……”
谢绥微微侧过头看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
陈与山觉得他现在的脸一定和那杯草莓芭乐一样粉。
“其实我觉得老师那杯饮料很好喝。”
他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不敢看谢绥的眼睛:“我,我能尝一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