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雨又下了起来,且有越来越大之势。榆木被劈哩叭啦的雨声惊醒,习惯性朝沈肆瞧去,见他身上的毛氅落在了地上,弯腰给他盖上。
他向外瞧去,朝御还在勤勤恳恳驾着马,便大声询问:“朝公子,要不要歇会?”
若是之前,榆木可能会觉得不妥,但眼下,他不得不承认把朝御带在身边是个很好的办法,毕竟这么大的马车,他也不会驾。
朝御摇头,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人都这样说了,榆木也不勉强,又见人不想多说一句话,他撇撇嘴:这公子的性子可真冷。
榆木重新退回马车时,沈肆已经醒了。他斜斜靠着,直直朝他看来,如墨般的秀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至两旁,被领口勾着。
榆木伸手给他缕了缕,低头避过少爷那双眼,心里暗自感叹,不过小半月,少爷不知怎的,好像愈发俊美,浑身散发的气质也与以往不同,十分勾人,他都有些不敢近距离对视了。
但又实在是好奇的紧,半晌,他才开口问:“少爷把那位公子带着真的不会出事吗?”
仅一晚便发生了这么多事,绕是他脑子再笨拙,瞧见来人这追杀的架势也明白并非朝着他们。毕竟他们和那些人人生地不熟的,追杀他们也太荒唐了,傻子也能看出来是朝着外面那位来的。如今回京本就前路未知,还要带着这人,那不是主动给自己招惹麻烦?
细细想来,也不怪榆木担忧。
沈肆笑意漫上眼底,懒洋洋支着头,像一只餍足的猫。他勾唇,带着几分试探,“榆木,你对我有几分忠心?”
榆木涨急了脸,不敢置信:“少爷,您怎么能如此想我呢,我自是对你衷心不二!只是,只是...”他小声说:“我只是担心您,您也别怪我多嘴。”
若是从前,榆木会认为丞相大人终于能待见自家少爷了,他们再也不用受苦了。可经过昨夜,他发现此行也许并非如他所想。
“昨夜您也瞧见了,那么大的阵仗,那几个奴仆都未出面,若是死了也就算了,后来我们又折回去发现并没有尸首,就连马车也没见了,这不是明晃晃的逃了,甚至有可能是有预谋的!”
少爷心思单纯,他可得明面提醒一二。
沈肆未曾想这小娃娃瞧着娇憨,竟有如此的聪慧和谨慎,他到有些意外,语气中总算带了点赞赏,“不错。本以为那日李妈能听进我的话,这次那小厮想来也早和她串通好了。”
他沉声嘱咐道:“昨夜瞧见的所有人切记都要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与外人说,其它的我自有考量。”
榆木重重点头。半晌,他又实在好奇的紧,问:“少爷,那昨夜救我们那人什么来头啊,又是救我们又是送马车的,出手也太豪了吧。”
外面天渐亮,风吹起轿帘,他垂眸盯着手腕处被处理的伤口,突然想到自己头七那日,房中无端端出现的美人梅...
哄人意味实在过于明显。
沈肆语气难得微顿,飞快压下思绪,缓声:“那位也许正巧路过。”
他说完便不再和榆木讨论下去,若他没记错,前面应该有一座破庙。他起身朝朝御说:“夜也深了,赶了这么久的路,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会。”
不久后,马车停在了一处破庙前。
下雨,地有些滑,四处漆黑一片,看不见踪影。朝御下马撑开伞,取下马车檐顶挂着的提灯,朝沈肆伸手:“小公子。”
沈肆瞧了眼那只手,覆了上去。
榆木跟在后面接着下马车后,朝御牵着马系去了。
沈肆点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瞧了眼,这破庙还算能呆,里面的佛像早已没人祭拜,大殿内满地枯草。
朝御系好了马,走近看了看眼,说:“尚且能将就,我们就在这歇会吧。”
榆木接着道:“那我去外面门口弄点干柴来,少爷你在这等会。”
榆木和朝御一前一后出去了,沈肆环顾了四周一圈,拿了点干草铺了铺,好下坐。他坐下试了会,倒也不咯人,后来干脆起身来到庙门外。
榆木弯腰一起一落正在角落里扒拉着柴枝。
沈肆收回视线,双手抱臂,斜靠在门口,看着远处黑压压张牙舞爪的树枝,思绪渐渐飘远。
被下狱后,沈肆不止一次想问北冥辰为何要舍弃年少时的承诺:他和北冥辰曾允诺一人上战场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一人挑起江山使其免受酷刑饥荒。然而一切都实现后,二人反而越行越远,仅仅只是忌惮他手中的权力与威望。
但若真见着那人,沈肆太了解那人,他只会得到一句:清安,你逾矩了。
异常讽刺。
“少爷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沈肆摇头,抬脚走近,“给我。”
纵然李妈故意刁难,榆木念着他的身体,平日里的活都是一起揽了去,早就干惯了这些粗活。他回:“不用啦,少爷你去里面歇着,我很快就升火。”
榆木和朝御很快升起了火,沈肆自发提出他可以守会夜,让朝御赶紧休息,毕竟驾了几个时辰的马车,也应该累了。
朝御倒是没拒绝,当下便闭上眼小憩起来。
天刚亮时,雨仍然没有停,沈肆曲起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缓缓打了个哈欠。
榆木和朝御醒了,让他睡会,他们一个去附近看看有什么吃的,一个去外面添点干柴。
沈肆躺下摆摆手让他们去。
天完全亮时,朝御带回了两只野鸡,三人一起处理了下便放在火上烤。
油滋滋的香味传来,榆木咽了咽口水。
朝御又翻了几下,待熟了便开始分,他特意切了一大块递给沈肆:“小公子,这份给你。”
昨晚沈肆并没有吃多少,如今过了一夜的腥风血雨,这具身体元气大伤,倒的确是有些饿了,便也没同他客气:“多谢。”
一顿饱餐后,三人继续启程。
左右不过一日的时辰,便已经到了京,马车停在城门口等待士兵的查验。
守门的将士向来很严,手中拿着画像,一辆一辆马车都需要停下检查,因此排起了长长的队。
沈肆撩开轿帘,看向士兵手中的画像,那上面赫然正是被通缉的朝御。
看来北冥辰的动作比他想得快。也是,若得不到消息,那些埋伏的人也不会这么早来。
他瞧了眼朝御,发现朝御的视线也在盯着那画像,觉察到沈肆同他望来,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倒是榆木眼尖,瞧见被通缉的画像,没有眼力见似的,哆哆嗦嗦问,“少爷,那...那不是...”
他说完还偷偷瞄了眼朝御一眼,又飞快移回来,虽然没瞧着内容,不知是何罪状,但上面那通缉的人正是朝御。
“小公子...我...”
“不必解释,先进去再说。”沈肆甩给他一娟丝帕,“待会我会谎称你得了病,进城来寻医,你配合便行。榆木,你去架马车,把他换进来。”
朝御接过,点头,将丝娟捂在脸上,将自己整个人靠在轿子的一角,一言不发。
轮到他们一行人过时已经晌午了。
将士看了一上午,都有些疲惫,也越发敷衍了起来,再加上沈肆打掩护,好在顺利进京。
京城的雨绵延,街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沈肆看着长街上吆喝的贩夫走卒和满目的商铺,明明只过了不足一月,却又好似过了一生似的。
榆木第一次进京,有些新奇,伸长了脑袋东张西望,又退回来问端坐在轿内的沈肆:“少爷,京都好繁华啊,您不瞧瞧吗?”
沈肆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京城虽然繁华,但这条街他已经看过无数次,早没了十六岁那年出皇宫时的兴奋。后来他一心扎入边外,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肆意久了,眼下更觉得皇宫像是一座繁华的牢笼。
只是这繁华的街边到处都是通缉各类罪犯的画像,朝御自然也在其中,不被注意到都很难。过了会,朝御开口:“先前我便同小公子说过,我会给你带来麻烦,那张通缉令...”
沈肆放下轿帘,回他:“我选择带上你,便不会怕惹来祸端。只是,你这脸的确不应招摇过市。”
朝御沉思片刻,将丝帕捂完整张脸,“小公子先去相府,我晚些时辰来寻你...”
他说完,下了马车,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榆木挠挠头,说:“少爷,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啊,他不会真的是什么穷凶恶极之人吧?”
榆木没瞧出什么,也不敢瞧到什么便收回了目光,自然不知朝御所犯何罪,但他还是担心这人会给沈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才多嘴问了句。
沈肆:“随他去。这事你知,我知,切忌不能第三人知。”
榆木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可...没人带路,那我们怎么去老爷府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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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启程回京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