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静默片刻,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沈肆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那人脸上带着银白色的面具,上面银色的纹路精细,看着做工极其繁杂,显得贵气又精巧。
这张面具盖住了他的整张脸,因此沈肆只能透过这冰冷的面具瞧见一双眼——如黑曜石般的瞳仁漾起盈盈亮光,眼尾向下,垂眸正看着他,狭长的凤眼里面含着些许柔意。
尽管无法看清这人的下半张脸,沈肆却莫名觉得他在笑,那应是一个微微勾唇却又异常温柔的笑。
那人抱着沈肆直直落下,接着,门口出现的另一批面具人人鱼贯而入和楼上的黑衣人撕打起来。
一声惊雷袭来,照亮了客栈的各处。
朝御回过神,紧紧握着剑柄,松了口气,压下心底涌上来的恐慌,立马加入打斗。
面具人下手快准狠,不一会,全部的黑衣人便落了下风,只剩下领头那人。
血流得更多了,将整个楼梯完全淹没。那人抱着沈肆,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的场景——楼梯两边是堆满的尸首,脚下是楼上流下的鲜红的血,他踩过满地的骨血,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
大风从门口吹来,将红色的衣襟和玄黑的袍子在风中交缠在一起,自楼梯而下的血在脚下弥漫开来,形成一朵巨大的“血花”。
他好像怀抱着易碎的珍宝,动作十分温柔,每一步看似随意却又极其谨慎,饶是自己的衣摆都沾了血,怀里的沈肆却半分未染。
众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他们。
一红一黑,黑色素净,犹如黑渊,红色张扬,宛如骄阳。分明是极至的反面,此刻却异常和谐,就好像风都为之停住,天地都为之动容。
直到鼻尖的清香被血腥味冲淡,沈肆挣扎些许,不料那人又加重力度,反而把他往怀里拢紧了些,随后,垂眸轻声哄道:“别动,这血脏。”
沈肆:“...”
银白面具人来到楼梯上,站在黑衣领头人面前,看了眼沈肆,等他开口。
沈肆的语气也冷硬了几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那人扬手,手下的人便将领头人放了。领头人看了眼抱着沈肆之人,逃似的出了客栈。
“少爷!”榆木急忙跑出来,见沈肆没事才放下了心,但须臾,便看见自家少爷在别人怀里,他睁大了眼,“这...这?”
沈肆抬眸与他对视,示意闭嘴。
榆木扯了扯嘴角,将到嘴的话狠狠咽了下去。
面具人抱着他平稳落了地,站稳时沈肆才发现已到了客栈外面。忽然,后背有温热的触感传来,下意识的,沈肆已经条件反射出了手。
快且狠,并未因被这人所救而手下留情。
身后那人一一躲开,用手抵住他的手肘,另一只手拦过他的腰,将沈肆圈在怀里,“别乱动。”
沈肆看着他从怀里拿出瓶药倒在他渗血的手腕处,皱眉道:“放开,我自己来。”
若非他眼下身体虚弱,他还不至于让一个大男人对自己搂搂抱抱的,何况,还不知对方是谁。
听此,面具人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小郎君便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下一秒,又放低语气,“很快就好。”
这人的动作很快,至少在榆木和朝御还没出来时就已经给他上好了药。沈肆环顾四周一圈,男子手下的面具人正在不远处候着,而他的身旁似乎是一架马车。他收回视线,默默瞧着眼前这人温柔的动作,罕见地没有再反抗,“我俩认识?”
男子轻笑一声,余光瞥向榆木和朝御正朝他俩的方向赶来,并未回应,只是一双玉手穿过他的墨发,用红绳将他散落的三千青丝束住,微微倾身,同他耳语:“京城见。”
他的动作极快,沈肆再次抬头望去时,夜色漫漫,已没了那人的影子,连远处侯着他的面具人都尽数消失不见,徒留鼻尖那一抹淡淡的清香。
能如此迅速撤离,这人身手并不在他之下,再加上那些训练有速的面具人…
若京都有这号人,他不会不知,但事实是,他的确不知,这些都非关键,关键是那人为何要救“自己”?
脸颊似乎还遗留着温热,想到他方才的动作,沈肆想,莫非是与原主认识?
亦或是看上这张脸了?
天祁自建朝以来民风开放,龙阳之好也并非小众,甚至有隐隐传来先帝也曾养过一批男宠的谣言。更甚者他在军中也亲自抓获过,入眼的场景极其淫//乱。军中的男子个个血气方刚,有时难免擦枪走火,虽有不解却也理解,但若搁自己身上...
耳边传来榆木惊慌的声音:“少爷!”
沈肆压下思绪,招手道:“这儿。”
两人提着灯笼下楼时,看见沈肆正站在一架豪华马车旁,榆木赶紧跑上前,惊叹:“那人什么来头,嗖的一下就把少爷抱下楼了。”
沈肆极力忽视榆木口中的抱字,“无妨,他既好意相救,也不要拂了他的好意。”
榆木想想也是,他伸手忍不住摸了摸凭空出现的豪华马车,感叹:“少爷,这辆马车是他给我们的么?哇!好大啊!!!”
沈肆难得认同榆木的话。
这马车衬得之前那辆都变得穷酸了起来。
沈肆也不指望林絮能留下马车,因此也幸好有这人,否则只能走路回京了。
朝御拱手:“今夜之事皆由我而起,小公子既已无碍,那我先告辞了。”
“等等。”沈肆本想拍拍他的肩,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收回手,问他:“你可是要进京?”
朝御毫不犹豫:“是。”
沈肆瞧着朝御,比起数日前的最后一面,眼前这人已经沧桑许多,那张本就带着冷意的脸越发冷了。
·
沈肆有一批亲卫兵,对外宣称黑鹰骑,对内称为沈家军。他的黑鹰骑,成员皆由他一手挑选,个个勇猛威武,对上北邙的草原铁骑也毫不逊色。
那时军中的生活除了每日操练,其余的日子极其枯燥,沈肆对部下该严时毫不手软,该放松时也能和他们融入到一起去。
斗蛐蛐、斗公鸡之类的事,没少干。
也正因为如此,这队上千余人的亲卫兵与他感情颇深,不听皇命,只听命与他。
传说黑鹰骑防卫密不透风,战斗力极强,一人便能打十人,所踏之处,地崩山摇,所战之场,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坐拥着这样恐怖的队伍,而且对沈肆极其忠心,又不听皇命,皇室和北邙多忌惮沈肆,就有多忌惮他的黑鹰骑。而朝御——黑鹰骑的副将,同他如兄弟也如亲人,也是他最信任之人。
沈肆去京之前将沈家军权全交给了他。北冥辰特意邀他只身回京参加娶后大典,又压着他叛变的消息,半点风声吹不到边关。如今算算日子,恐怕他身死的消息瞒不住,才传入边关。既如此,朝御此行回京也只能是为他。
除此之外,沈肆还想问问小歌如何。他那妹妹平日里就刁蛮任性,如今知道他身死的消息指不定会如何伤心欲绝。
还想问朝御既已回了京,黑鹰骑群龙无首,又该如何?但眼下身旁有人,摊牌的时机也还未到,沈肆只好压下满脑子的思绪。
朝御的性格他清楚,死撅子,认定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所以他并不打算劝他回边关,只是问:“你可愿跟着我进相府?”
沈肆解释:“上面有人想方设法杀你,你只身一人混进京有多难不用我多说,但以丞相之子的奴仆进京就不一样了。”
没人会盯着一个遗弃子回京,更别提他旁边跟着的人。若朝御执意要进京,京城危险起伏,想寻仇,力量过于薄弱。
何况,从今夜的情形来看,北冥辰下了死令,沈肆也不放心朝御只身入进京,把人放在身边,他至少安心。
沈肆问:“如何?”
朝御思附片刻,问他:“若我以后要做的事会给小公子带来麻烦呢?”
“说不定麻烦到一起了。”
朝御瞧着对方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莫名的,或许是被方才刺激到了,又或许是这人眉间神色像及了将军,他鬼使神差应了下来。
客栈经历了血洗之后也没法住人,沈肆决定连夜赶路。至于后院那群奴隶,黑衣人并非杀光了所有人,那些押送奴隶的将领都留了一命,剩下的便不该是他管的了。
三人驾着马车离开客栈往京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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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英雄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