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沈肆那日的话起了作用,接下来的几日,老妇再也没有找过他们的麻烦。
回京的日子却越来越近了。
相府派人来接沈肆那日下着小雨,烟雨蒙蒙,庄园内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少爷,给。”榆木瞧着手中的红衣,有些不解:“少爷怎么穿这个颜色啊?”
沈肆拿过翻了翻,样式普通,衣襟处甚至有些补丁,但很干净,并不影响观赏。
红色张扬却并不失震慑力。沈肆来往京城数年,每次都是红衣来红衣去,死时也是一身‘血’衣,如今回去自然也要一身红衣,大抵多了几分厉鬼讨命的意味。
不过半柱香,沈肆便换好了衣裳。
榆木揉了揉眼,有些发怔。
沈肆本来着的是粗布麻衣,又没有成色,饶是生了一张绝色的脸,也难免挡住了他的风姿。眼下穿上鲜艳的红色,越发衬的他天容之姿,好像他本就适合红色似的。
可榆木不知为何会觉得眼前这人不应困于这京城天地,他应去做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雄鹰。
这种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张扬气质,他的少爷,以前从来未曾有过。自沈昭醒后,榆木发现他不仅性格变了,连外貌也跟着发生了些许变化,就好像扫去了往日表面的怯弱,露出下面最勾人部分来。
沈肆上前轻敲他的额前,沉声:“为何愣着不说话,问你如何。”
榆木围着他转了一圈,不由自主惊叹:“我们家少爷生的真好看!”
像诸如此类的话,沈肆身前听过太多。
其实细细说来,沈肆能文能武,又写的一手好字,身为武将将领,他的外貌本应最不值得一提,却偏又让人无法忽视。
甚至京城每每搞个美人评选大会,他都会被纳入其中,博得头筹,惹得一众美人儿嚷嚷着若再有下次,便要禁他的赛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顺着房檐落下,院子外有小厮朝里面吼:“小公子!小公子!”
“走吧,人来了。”
沈肆来到院门口,停着一架马车,左右有两位穿着蓑衣的仆人。大声喊的是一位青年,见他出来,打着伞到了房檐下,“小人叫林絮,是老爷派我来接您的。小公子,请吧。”
沈肆侧眼瞧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随意问了句:“可有跟李妈请示。”
林絮微愣:“还未曾来得及。”随后将伞打在沈肆的头上,直到他进马车。
榆木淋着雨进了马车,他拂去衣服上的雨珠,看见沈肆正撩开轿帘,问:“少爷,怎么了?”
不远处,林絮打着伞低头正和老妇说些什么,见沈肆往这边看来,又退后拉开了些距离。
“无事。”沈肆放下轿帘,春日的天又下着雨还有些冷,他拿起车上放着的大氅递给榆木。
榆木连忙摆了摆手:“少爷,我不用,您披着。”他往里挪了点将毛氅披在沈肆的肩上,边说:“回去就好了,少爷再也不用受人欺负了。”
出了庄园,山路颠簸,摇摇晃晃的。沈肆靠着闭上眼,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
榆木放下轿帘,回头,“少爷,您醒啦。”
“外面吵什么。”
榆木撇嘴:“好像是从北邙押回来的奴隶,正往京运呢。”
这些奴隶扎居在两国边陲之际,一直都是生活在北邙的压迫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被当做了奴隶运进京。
沈肆伸手撩开轿帘,往外望去。
长长的押送队伍乌泱泱的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大略算下来也有二三十个人了。
林絮驾着马车停在路边给队伍让路。
押送的将士带着蓑衣所以没被淋湿,而那些奴隶只能硬生生的淋雨,有些走的慢了还要被催促。
在队伍的中间,架着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的人坐在角落里,长发杂乱,黑色锦衣沾着黏糊糊的血,耷拉着头,看不清面容。
沈肆远远看去,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那人微微抬头,目光直直与他对上,他便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虽有些许狼狈,但仍能瞧出其气度非凡。
沈肆有些诧异,那关押着的人居然是迪瓦。
迪瓦,北邙王迪辛耶最小的儿子,被冠以草原最骁勇的后起之辈,他和对方在战场上交过手,虽然年纪尚小,却也算得上是位难搞的对手。而现在,迪瓦却出现在了运往京城的奴隶群中,沈肆凝眸沉思,面色凝重。
沈肆悠悠盯着他久了,迪瓦朝他的方向看来,只见是一位娇哥儿,他面色微凛,不知想到什么,收回了视线。
沈肆放下轿帘,无论迪瓦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也不应是他该担忧的——即便迪瓦会给北冥辰带来麻烦,如今也与他无干。
要给押送的队伍让路,马车等了好一会才重新启程,进京的大道就这一条,马车跟在队伍后面,路程就慢了许多,等寻到客栈时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
“小公子,我先去订几间客房,您在这等等。”
沈肆下马车应了声好。
夜晚风有些大,沈肆独自站着风里,那张脸被吹得微微发红,但他并未在意,只是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一直盯着押送的奴隶。
红衣沙沙作响,榆木瞧着他俊美的侧脸,有些难受——他的少爷只有他了。他转身进马车拿过大氅给沈肆系上,免得染上风寒。
押送的领头带着将士进客栈吃饭去了,只留下几个看守的人。过了一会,林絮回来了,道:“小公子,已经好了,先进去吃点东西吧。”
沈肆随他进店去,走之前又看了眼那群奴隶,领头的将人带着进后院去了,迪瓦仍然保持着白天的姿势,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味。
林絮到是出手阔绰的很,点了一桌子肉食,榆木有些没出息的狼吞虎咽,闲暇之余看了眼细嚼慢咽的沈肆,也慢了速度。林絮和另外两位奴仆在隔壁桌,时不时朝他这边望来。
沈肆漫不经心看了周围一眼,他隔壁桌是林絮,前几桌是押送奴隶的将士们。
除此之外,其它桌...
榆木伸手在沈肆面前晃了晃,有些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自家少爷正盯着他身后。他转过身去,都是些平头百姓的装扮,瞧着也没什么奇怪的,才转回问:“少爷,你看什么呢?”
沈肆淡声道:“别乱看,小心眼珠子。”
“啊?!”
榆木觉得自家少爷说的怪吓人的,就再也不敢看了,急忙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肉。
“早点吃完回房。”
榆木哦了声。
沈肆草草吃完,上楼梯时借着高处往下望了一眼,看见那群‘老百姓’装扮的人放在桌下的东西,里面露出的黑布下包裹着银刃。
沈肆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回房时,榆木已经打水去了,他推开窗往下看去,这间房正好对着后院,之前押送的那些奴隶被关在了草棚里,手上脚上被戴了铐链,但简单的吃饭不成问题,都拿着干粮啃。
迪瓦仍然还在笼架里,耷拉着头,旁边放着的白面馒头丝毫未动。
“少爷,热水来啦。”榆木将热水端在桌上,把手帕烫热,递到他跟前:“先洗洗,累了一天了。”
沈肆接过,抹了把脸。
榆木接过又热了热,边说:“少爷知道白日那个大铁笼里面的人要运去哪吗?”
沈肆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抬眸:“运去哪里?”
“方才我去打热水时,听见那些将士谈话的意思是要运进皇城的。”他有些唏嘘,想起那些将士口中的‘皇室’之类的,又补充道:“白日我就瞧见了,没成想是陛下要的人,听他们的意思还是北邙的皇室之人,说和我国签了...哦,什么盟约还是协议,送的质子来。”
沈肆放下茶,蹙眉问:“协议?”
榆木点点头,边给挤干帕子边说:“好像是的...少爷,反正我没怎么听懂啦。”
沈肆眉蹙得更深了,这段日子,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迪瓦会莫名被囚。
榆木见他沉思着,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这些年北邙频频来犯,也是多亏了永安侯,敌人才有忌惮,不敢再犯!”
这一路上很少停留,坐着马车又远离人群,眼下,榆木并不知他身死的消息,沈肆淡声问:“你觉得永安侯如何?”
榆木眼里有隐隐的崇拜,语气也高了几分,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红:“不怕少爷笑话,他是我最崇拜的英雄!”
榆木才跟着沈昭母子时,他记得大街小巷到处都传颂着沈肆的事迹,“以五万军大败北邙十五万大军,那时他才十九啊!”
是啊,那时他还未至弱冠之年。
论天祁的传奇,无人不知他沈肆。
前朝动荡那会儿,外北邙虎视眈眈,内各地起义军纷纷举兵逼近皇城,眼见北氏一族打下的江山将毁于一旦,他和北冥辰站出来,挑起了大梁。
北邙战败后,不再南下,北冥辰推行新政,休养生息,前朝遗留下的民生问题已在慢慢被解决。
这几年,祁朝富国强兵,社会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和北冥辰十岁相识,都见过彼此的抱负,要为天下百姓创造一个太平盛世,直到知晓他有意迎娶太尉之女为后。
太尉林锦,早些年的党争中便投靠了北冥辰,若非他手中的兵马大权,北冥辰一人也无法应对豺狼般的各位皇子。后来沈肆加官进爵,北冥辰不顾众臣反对,授他天祁大半兵权。
兵权被分去大半,林锦早有不满,以致后来北冥辰立林芷嫣为后,林锦一跃成为皇亲国戚,地位非同寻常,终于等到了反击他的机会。
......
“少爷发什么呆呢?”
榆木有些摸不着头脑,难得第一次被问起自己崇拜的人,是不是他太夸张吓着少爷了?
沈肆回神,催促着榆木出去,“行了,先回房睡会。晚上精神点,别睡太死。”
榆木瘪嘴,心不在焉问:“这大晚上的会发生什么啊?”
少爷怎么如此冷淡啊?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久,从前没机会,眼下终于有了机会进京。他发誓若在京城见到永安侯,一定要让自家少爷好好看看——永安侯是何等风姿!!!
沈肆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今夜会见血。”
“啊?!”榆木被沈肆的动作吓了一跳,迈开腿,一溜烟地跑了,“少...爷,那我先回房了。”
见榆木一副怕死样,沈肆勾唇笑了笑,曲腿半靠在床上,闭上眼小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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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启程回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