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泾肋没见过太子,但他眼力好,从会走时就被父亲卫国公带去校场转悠,比学使筷子先学会出拳姿势,眼前这些乔装打扮过的禁卫经他一看便知武功不凡。
他在家里是被祖母宠惯的机灵鬼,在校场和几次随军中练就了一张市侩的厚脸皮,自带游戏人间的气质,肯用张扬的姿态说软话:“大人明鉴,我可不是哪位探花郎的友人,就先告辞了。”
见他说话容千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庄泾肋的薄唇很像皇后,容璟那么聪明只怕要看出来些什么。
但这只是容千珑心虚,容璟只是打量了庄泾肋的穿着,眼神在他脸上扫过。
庄泾肋解释:“我是喝醉了酒开错门,见到了张兄才进来小坐片刻,这便不耽误大人行事,先走一步了。”
容璟没说话,禁卫便也没拦庄泾肋,等人都带走了只剩下容千珑和竹青两个人,容璟问他:“你如何认得我?”
竹青答:“小人得贵人青眼,也登过勋爵王府的大门,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听到没有危险后容璟多余的话都不肯说,只给了随从一个眼色,便拎起容千珑的后脖领襟,动作与他抓猫时拎着后皮毛如出一辙。
在外人面前容千珑还是要面子的,一边说着放开我,一边不敢挣扎一下,色厉内荏的被提走塞进轿子里,啪的一声关上轿门,容璟眼含怒意的盯着他。
按照近些日子的了解,容璟还以为容千珑会哭,没想到只是缩在角落装鹌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馆子好逛么?”容璟睨着他,冷漠的问:“酒好吃么?”
容千珑抬起头看过来,一双漂亮的清澈的桃花眼此刻瞪的炯炯有神,柔和的眉毛蹙的紧绷,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内情一般,愤愤的说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哥,宋淳睿坑我!”
容璟一时无语,闭了闭眼压抑住自己发火的冲动,容千珑方才的表现就好像朝臣一脸坚毅悲愤,一大早便来到宫门外手持笏板端正站着,所有人都紧张期待的看着他,连皇上都提前了几刻坐在大殿上准他启奏。
结果他在万众瞩目中大步流星上前,噗通一跪,字正腔圆道:“臣发现一个桃子加上一个桃子等于两个桃子!”
容璟此时此刻在内心想象那个拿着笏板的朝臣是容千珑,他真的很难忍住喊一句叉出去!
容千珑见容璟偏开头不理会,还凑上去扒着容璟的手臂,探过脸去神神秘秘的说:“他骗我过去灌我酒,又引来禁卫,对了哥,你是接了谁的令找过来的?”
“蠢蛋。”容璟板着脸:“是我下了朝让人寻你,听说你出宫便知没有好事,赶在你惹是生非前将你逮住了,你且等着,今日无论谁来拦,你都逃不了我一顿戒尺。”
容千珑顿时蔫巴,松开手想退回角落,思索后再次以扒上来,容璟低头看他,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我不好花酒,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要害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容千珑望着容璟严肃的双眼,不仅不害怕还有点怀念,从前厌烦被管束的日子,在卫国公府却是他日思夜想的。
容千珑眨眼,“而且,我发现那地方不对劲。”
“哦?”容璟好整以暇的问:“你说说哪里不对劲。”
“还记得方才那位小公子吗?”
容璟想到了庄泾肋既不谦逊也不温润的举止作派,嗯了一声。
“我之前瞧见他在浅阁,也就是前面…那边那座楼里,他隐在纱幔之后,却监视着所有人,我亲眼见到他用扇子指了角落里的绿袍官员,让姑娘引他进深阁。而且他始终用扇子掩面,举止说不出的柔和,之前我还当他是位姑娘,后来他被宋淳睿的朋友叫到…”
“慢着…”庄泾肋可不会被人误会成姑娘,容璟想起来他抱拳时宽厚有武人茧子的手掌,终于反应过来容千珑说的不是他,无语道:“我们一般不管小倌叫小公子。”
“啊,但是…”容千珑压低了些声音:“你觉不觉得他们是蓄意接近朝廷官员?”
容璟松松攥着他手腕,把他两只手拎起来丢到一边,不以为意道:“去那边坐着。”
“噢。”容千珑只有朝旁边活动的动作,却没有真的挪开距离,轿子里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容千珑觉得有些累眼皮也睁不开,便合上眼睛睡着了。
容璟感觉到他往前点头,眼睛都没看过去,伸手将他揽到怀里。
到皇宫时容千珑的侍从寿丰早带人等在旁边,给还没完全从安眠中清醒过来的容千珑披上斗篷,他虽然是容千珑的侍从,却更害怕容璟一些。
每每容千珑顶撞容璟,寿丰都在心里哀嚎:祖宗啊那可是太子殿下,等太子登基后该不会一怒之下发落了四皇子,顺道活埋了我吧?
“你先带他回瑶台宫,以免母后担忧。”容璟吩咐过后站在轿子旁,等容千珑走远了他才对自己的侍从福丰吩咐道:“前些日子被弹劾过的大臣有多少去过含饴院,让谦怀去查,再让秦皎兮盯着点馆子。”
福丰点头应下,容璟还是没有走动,直到看见一行禁卫由太后的跟前的管事内官向丰打头阵,气势汹汹的出宫去了。
容璟冷哼一声,朝瑶台宫走去。
皇后正攥着容千珑的手关心道:“身子不适为何不同娘亲说?还是你父皇说起来为娘才知道,你这孩子,瞎折腾一趟累的话都没力气说,真是…”
“母后。”容璟行礼后道:“母后太娇惯千珑了。”
容千珑听到后心里不是滋味,这还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不让娇惯,若是日后知道了可不是要大棒子撵出去。一想到这里他就委屈,骄矜的哼了一声,一头扎在皇后怀里。
容璟:“…”
皇后拍了拍容千珑,问容璟:“淳睿那孩子你如何安置的?”
“都弱冠了还什么孩子。”容璟从来不掩饰对只会将自己弟弟带偏的宋淳睿的厌恶。
其实还有点微妙的吃醋,他身为亲兄长在容千珑那里还不如一个表兄受待见,他心里很难平衡。但他不会觉得原因在于自己的冷漠,都怪宋淳睿太会捧会哄,一副投机之相。
容璟说:“等估摸着向丰带着禁卫到了含饴院,儿臣便亲自将宋淳睿送到寿安宫,让太后明白,东宫和中宫也不会一直隐忍。”
皇后心慈,又总担心太后会惹恼了皇上,若是皇上与太后不睦,也不知道朝臣又要念叨多少遍仁孝,上多少道弹劾的折子。
她了解自己的夫君并不是会忍耐朝臣冤枉的君主,奈何不乏有人将“文死谏”当做了沽名钓誉的手段。
“你是太子亲自去说,与你父皇亲去又有何异?还是让福丰去吧,也不必说什么,只管把人送过去,太后见了人心中自会有数。”
容璟隐隐有些不耐:“正因次次都轻轻放下,太后才会有恃无恐,母后顾虑太后的颜面,可换来了太后哪怕一丝一毫真心?”
皇后嘴硬道:“我也不要她的真心,不过是面上过得去,若你弟弟是个好的不听人挑唆方可万事大吉,若他屡次上钩,即便没有宋淳睿,也会有张淳睿、赵淳睿…爹娘尚有不教之过,哪里有脸怪别人?”
容千珑听的低下头,眼皮一眨啪嗒啪嗒掉了两滴豆大的泪珠,容璟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沉默片刻后叹息:“母后别忘了自己是大啟皇后便好,儿臣告退。”
容千珑已经抹干净了眼泪起身行礼:“娘亲,儿子也先回去歇息了,走前有句话要说,娘亲放心,儿子往后再不与宋淳睿亲近了。”
“好孩子别多想。”皇后顿时有些慌乱:“方才是搪塞你哥哥的,并不是说给你听。”
容千珑点点头:“儿子知道,但是娘亲,儿子觉得哥哥说的不错,娘亲也不能时时刻刻把别人的体面当要紧事,而委屈自己。”
皇后一时哑口无言,看着容千珑行礼后出去,侍女梅琴上前安慰:“四殿下是心疼娘娘呢。”
皇后并非一味隐忍退让之人,只是她顾及自己一国之母的身份,面上总要温和宽厚。从前她便对容璟的无情隐隐担忧,但看他面上也算温润谦和,便知他有数故而不干涉他。
如今看着容千珑为容璟说话,皇后心里觉得不舒服,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自己是担忧,担忧小儿子也变的无情。
大啟皇子中除了皇长子容璟被封太子后进了东宫,其余皇子都随生母或养母住在一宫当中,容千珑住在瑶台宫的埙篪斋,不过瑶台宫太大,皇后的凤鸾殿与埙篪斋相隔一亩半的红山茶树园子。
容千珑慢腾腾的晃悠回去,洗了澡躺在床上天就被他耗黑了,可是一想到今日见到的庄泾肋,便心中难过无法安然入睡。
还能在母亲身边偷多少日子,容千珑也不知道。
他索性起身下床,在寝衣外面披了斗篷偷偷溜出去。
鸾凤殿侧有口枯井,少说有百年没通过水,是当年修建时灌浇院子花草特意挖的,后来为了平衡风水便被封住,后来瑶台宫多年空闲,封井用的木板经年累月的雨水阳光轮番交替,已经烂完了。
容千珑趴在井口向下望,黑漆漆的什么都望不见,他捡起来地上的灯向里照,有几处粼粼波光浮现,并非是井水,他认出了那是华贵的锦缎。
好像离得并不远,容千珑将灯笼搭在井沿,一条腿埋进去,骑在井沿上心脏突突直跳,他很少爬高,去井里捡东西对他来说有点太超过了。
看着锦缎发出的波光,他心一横蹬腿跳了下去。
容千珑:我发现一个桃子加上一个桃子,会变成两个桃子!
猪(鼓掌):哇你好聪明呀!!
容璟:叉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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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