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饴院前后两座楼,分别称作浅阁和深阁,两旁是与院墙齐长的矮楼,一边供各类杂工起居,一边则是厨房和储物的杂间,连着的侧门正对静巷,送货的车和自己人进出用。
含饴院幕后人身份成谜,有人说是朝廷权贵有股,有人说只不过是有钱罢了,与朝廷没有关系。
称作浅阁的前楼正对繁华的大街,来客有钱便可以进来饮酒作乐,深阁只有几个有头脸的头牌花魁能将人领进去。
“能被邀进深阁的除了权贵就是有真金白银的主儿。”宋淳睿站在三楼眺台附在容千珑耳边解释。
容千珑背着手眺望下方,他站了两刻钟也不过见到一个气质翩翩的公子被花魁引到了朝内深阁的门。
宋淳睿等的有点不耐烦,但脸上仍然殷勤耐心:“四公子,咱们想去深阁直接过去就成,我那几个朋友有点门道。”
“你先去。”容千珑盯着角落里独自饮酒,斗篷下露出绿色官袍领边的男人。“我一会儿就来。”
宋淳睿没走:“我哪儿敢将你独自放在这儿啊,四公子这张见之不忘的美人脸,我离开半步你就要被这馆子里的人包围淹没喽。”
容千珑视线落在纱幔后面,只见掀起一角,执扇的纤纤玉手朝那边的艳丽姑娘招了招手,随即手的主人半探出身子附在姑娘耳边,姑娘伸手捋了下鬓边碎发,两相对比之下才发现执扇的人很大,方才觉得纤小不过是离得太远,失了真切。
容千珑在看向探出来的半个身子,那分明是个着黛绿色重莲绫的男子,他手腕一抬,扇子凌空朝喝醉的男人点了点。
姑娘心领神会的摆出动人笑容,上前去半引半搀的将喝醉的男人带到了朝深阁去的门。
容千珑收回目光,再看向纱幔时措不及防与那执扇的男子目光相对,腰扇半遮着男子面庞,露出一双画的粉红狭长的眼睛。
男子望他的目光似痴了,回过神来轻挑眉以示不屑,嗖的一下放下纱幔。
容千珑深感莫名其妙,随着宋淳睿朝内门走去了深阁,深阁要安静许多,摆设简洁恰到好处,纱幔层层用色却不艳俗,是文人骚客来了能题词吹嘘其雅致的格调。
三楼雅间宽敞亮堂,前世见过的宋淳睿那几个朋友已经等候在内,一见到容千珑纷纷殷勤的迎上来肆无忌惮的打量,无不称赞其貌美。
“四公子病容不输西子啊。”
容千珑后退一步板起脸来。其中一人衣衫半敞,对容千珑道:“我等夸赞四公子貌美之词,竟惹恼了四公子吗?若是如此还请公子海涵。”
“若站在此处的是我兄长,尔等也敢作如此轻浮之态么?”容千珑走进去捡一干净的椅子坐下:“分明是欺负我年轻无势,还夸赞,也配?”
宋淳睿心里犯嘀咕,打哈哈将场面圆过去,一展扇子给容千珑扇风:“好了,这儿的招牌菜色不错,我替公子尝过了。”
菜品一道道上来,宋淳睿又是倒酒又是布菜,体贴的不得了,容千珑心想自己前世同他交好信任,怨不得自己傻,就算是容璟来了也抵不住。
宋淳睿的朋友明显有目的也不在乎丢不丢脸,又热络的劝起酒来,平常在宫里容千珑几乎没有机会喝大酒,所以前世才如鱼见到水,撒欢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现在看到酒也倍感亲切,但容千珑知道自己的酒量几分,便小饮一杯忍住了,任凭他们十八般武艺劝酒都不为所动,不一会儿门自外推开,来者却是容千珑方才在浅阁见过的掩面男子。
他碎步上前,对着其中一人笑,那人也朝他笑着点了点手指:“你啊,多次相邀都不肯赏脸,今日如何肯出来了?”
“不敢。”男子垂首作恭顺状:“张公子的面子不敢不给。”
被唤作张公子的男子朝他使个眼色:“今日有贵客,你可要伺候好了。”
男子转头望向容千珑:“奴家竹青,见过公子。”
前世没有这一出,容千珑直想跑,半天没有想出来什么话可以回给人家,直到那张公子又说:“看看你的本事。”
竹青倒了杯酒上前去:“公子,这是上好的竹叶青酒,是奴家最喜爱喝的,请公子赏脸。”
容千珑暗暗生气,确信这是有预谋的将自己灌醉,这些人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他像是没听见,半点反应不给。
竹青不尴不尬的放下酒杯,那张公子一脚将竹青踹倒,方才的尊敬和客气都不复存在,咒骂道:“没用的下作东西,空有…”
“啊!休得无礼!”容千珑下意识站起身,他被那重重一脚吓了一跳,斯文的竹青看起来经不住这般对待,容千珑挡在竹青面前,“睁开你的狗眼,回回魂看看你造次是当着谁的面?”
宋淳睿连忙拉着他朋友跪下,求情说:“公子有所不知,青-楼客都放肆惯了,娈人小倌过的就是这般日子。”
容千珑心下不忍,但仔细一想自己能拍拍屁股走人,这叫竹青的人却走不了,难免被眼前的人报复,便应了姓张的歉辞,“也罢,不就是杯酒。”
容千珑仰头将酒饮尽,他的酒量就担一杯,两杯酒下肚不说醉的不分天地,多少有些头脑发昏反应迟钝。
竹青还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容千珑纤细修长的脖颈,恍惚幻视酒液一点点滑进胃里,他觉得容千珑的胃定然被酒暖热了。
“我出去吹吹风。”容千珑要走,宋淳睿下意识上前拦,还没绕过桌子门就被人推开了,脸颊醉红,形容举止都极张扬妄意的年轻公子哥差点与容千珑相撞。
容千珑躲避的极但饮酒后脚步虚浮,失衡要摔倒被眼前的男人抱了个满怀,男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捞人也是出于本能,低头一看怀中人倾国倾城的脸,一时失神手指就捏了捏容千珑的腰,好细。
“你…”容千珑费力的抬起头,一肚子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怔住了,眼前的男子正是前世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真皇子,如今的卫国公二公子庄泾肋。
“快快放手使不得使不得。”宋淳睿上前去推开庄泾肋,将容千珑护在身后:“你是谁?好生面熟。”
庄泾肋好不容易才从容千珑的脸上收回目光,容千珑侧身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整个人发起抖来。
竹青离他最近看的清楚,收敛起方才做出的害怕无助的神色,起身去榻上随手拿了件看起来正经的外袍,贴心的裹住了容千珑,容千珑抬头看了他一眼,喉头艰涩的吐出谢谢两个字。
“哟,这不庄二爷嘛?来坐坐坐,今日尽是贵客。”有人招呼着庄泾肋坐下。
本来庄泾肋是喝多了酒更衣回来不留神走错了间,本该道个歉退回去毕竟还有给他饯行的友人,但容千珑这张脸他只瞧一眼,就像是被绑住了脚脖子走不动路了。
庄泾肋依邀落座,容千珑也忘了自己本要出去吹风醒酒,要多老实有多老实的在旁边坐下,紧盯着眼前杯盏,根本不敢看真皇子一眼。
他对庄泾肋的了解属实甚少,前世也不过匆匆一面,只知道这位庄二爷不负将门威名骁勇善战,近几年时常跟随卫国公去边疆戍守。
不出所料庄泾肋言谈举止洒脱不拘小节,甚至颇有些市侩气息,油嘴滑舌道:“这小贵人当真好模样,我平日里不好男倌儿,但瞧了他一眼只觉得我骨头都酥了。”
众人简直吓呆,方才见面时的寒暄过于轻浮引容千珑不快,这会儿庄泾肋的话何止轻浮,分明就是调-戏。
聪明的已经想好了求情卖卫国公府人情的说辞,等了又等也没见容千珑发作,只是闻若未闻的低着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小贵人不胜酒力呀?”庄泾肋不知轻重的倒了杯茶竟然递到了容千珑嘴边,还说:“饮口清茶醒醒酒吧。”
宋淳睿蹙眉看向自己的朋友,接收到他目光的人纷纷上前招呼庄泾肋,本来随口客套他留下,没想到竟然真的稳稳坐在这里不走了。
他似乎有所等待,连着往窗外看了几眼,总算听到了楼梯有行人踩踏的声音,脚步声较远因此没有引起众人注意,以为只是客人路过,只有宋淳睿站起身朝屏风后面连接隔壁雅间的小门走去。
禁卫将门踹开时,容千珑正在盯着宋淳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背影出神,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禁卫来了,若是没有重生他此刻该衣衫不整不省人事,宋淳睿的朋友走个干净只留下满屋娈人小倌。
容千珑冷笑一声收回目光,却听见宋淳睿惊呼一声噗通跪下了。
容璟并未穿显太子身份的服制,只着雅致不扎眼的雨月锦,雾蒙蒙的隐约发蓝。他负手站在宋淳睿打开的那扇门外,像是早有所料,有人会从这里逃跑。
“草包,被人卖了还有给人数钱。”容璟这话说的恨铁不成钢,不说责怪反而有些幽怨的盯着坐在那里看似委屈巴巴实则死气沉沉的笨蛋弟弟。
容千珑闻声倏地站起身,惊讶的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兄长:“你,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我不该来,你就该来?”容璟瞪他一眼,本来还觉得他哭了这么多天怪可怜的,不成想一沾宋淳睿就变蠢,尽做些让人恼火的事。
若是换作从前容千珑早就要闹脾气吵起来,今日却只是低下头不分辨,容璟问他:“可有狎妓?”
容千珑否认:“不曾。”
竹青听着声音熟悉,起初以为是来过馆子的禁卫,可什么禁卫能同皇子说话这般不客气,听到问话后才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刚换上委屈的假面扑上去跪下。
他抬起头看见容璟那张脸后只剩下欲言又止,本来要说自己堂堂清倌人,奈何这位客官非要强买,这位大人要为小人做主啊!所料有差,竹青吃惊过后喃喃道:“太子…”他声音很小,几乎只有容璟听到了。
容璟眯起眼睛,本来要让禁卫将屋里的人都灭口,不料被人认出,他想了又想也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临时改了温和讲理的说辞:“将探花郎和他的友人都带走查问。”
容千珑:哥你不觉得那人很眼熟嘛?
容璟:不觉得
容千珑:不觉得他有点像你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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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