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大殿,觥筹交错,歌升舞齐。
魏、烟、丰、仇、兖五国,在蜀阳平定后纷纷派使前来恭贺新主。
十二年前‘国度’分崩,靖淮以南处魏、烟、丰、仇四国并立,靖淮以北处兖、汴两国并立。而西南侧的蜀阳一带受地形影响,多为蛮夷小国所占……直至三年前,杀出了一批举号为“陈”的人马,领头者不过十八,领着一帮新秀在蜀阳征辟,各国最初不过是瞧个热闹,谁也不想竟真叫他打出了一方天地来,自此,历时多年兼并混战的四海五湖版图得以初立。
高台上,年轻的君主举杯笑迎:“蜀阳地僻,谢过诸国应邀同庆,请。”陈国君王如今不过二十有一,眉宇间除了少年人的精神气外还参这点痞,或许时因着几年的沙场打磨,痞气里还带着点不好相与的感觉,他举着杯盏笑得张扬。
下方众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闻言举杯回应道:“大陈国新秀备起,我等本是来沾沾才气,这如今一见,也是独到一处的美景,收益颇丰啊,哈哈!”
殿上具是一片和气之景。
四下正换盏,就见一宫人慌张来报:“陛下,汴国来使到……”话还未完,就见殿门口已走来了人。
“陈王陛下,”打头的宦官带人入了殿,拱手恭敬道:“汴陈两国相距甚远,我等路上耽搁了些,还请莫要责怪。”
顾及将烈酒一饮而尽,湿着一片的前襟看得见他健硕的肌肉,像是随时准备上台的打手,只听他宽慰道:“怎可责备,来使不远千里,是我们疏忽了才是,来人,备坐。”他声色平和,叫人听不出异动。
大殿经此一插气氛微滞,五国来使盯着那太监了落座,心道着前日就收到了消息,说汴国来人停在了城外酒楼,他们只作不知,想看看这位是住呢比搞些什么大动静,不想那队人马却是老老实实待在了酒楼里,分毫不出格的样子反而叫人称奇,还以为是来了蜀阳,脑子受了瘴气安分了,竟是在这等着呢,众人好奇的看着这位陈国新主与那太监打太监。
虽说是后来的,那老太监落的坐却直接横插在了陈主下侧的位置,不时眯着眼睛来回瞧着使团这边,陈王开口道:“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使者尽可开口。”
“陛下折煞我了,我方才正想着,迟了这么久,当没错过献礼的时辰吧?”
“使者客气了,陈国新建,邀各国前来只是图个情谊,不必破费。”
“怎算破费呢,还请陛下不要嫌弃才是……去将人带上来。”他两只眼睛笑得看不见瞳孔,像是两条细线,直到他转向一边吩咐下人才能看见一眼的算计。
边上的小吏闻言匆匆出去,接着便见几个汉子抬上来一个四尺高的笼子,细看内里竟坐着个人。
老太监颇得意的介绍说:“想必诸位都听说过,'国度'时圣子一说——集祈福、守国运。正巧,国主偶然寻得了当年的圣子,见陈国新立,便决心割爱赠与陛下。”
说话间,俩名侍女将笼中人扶了出来,众人也终于看清楚了笼中人,他面色白得诡异,被那头银白的头发遮盖着,叫人有些看不清神色,他是被搀扶着缓慢走动的,踉跄一下也不见有何反应,全由着一旁的侍女带着动作,待人走到大殿中央,众人才注意到了那双发灰的眸子。
“这圣子也不知是何种缘故,国主遇到他时便是耳朵、眼睛都出了些问题的模样,还不说话言语,将养了几日也不见起色,后来找了些江湖野医,说是染了点东西……不过陛下放心,国主既是送礼便不会叫您麻烦,您瞧。”老太监说完,就见两侧站着的小吏收到指令上前按住了圣子的肩膀,他仍是不为所动的杵着,直到边上的侍女从袖里掏出了什么走近,被押着的人忽然动了动,待侍女探手将东西送到他唇边时,就见方才还像失了魂的人突然发疯般的后退。
“住手!”
使团宴桌间忽响起一声少年的怒喝,老太监头也不动的回道:“兖少主这是做什么,既是送于陈国的礼物,难不成是要坏这汴陈交好吗?”
“这‘药’是什么东西还需我来讲吗,公公可莫要真坏了这汴陈交好才是。”少年咬着牙,手臂被一旁人用力拉着。
说话间,无人注意那庭中还在拉扯的几人,直到侍女发出惊叫,众人回头看去——那道病殃殃的白影不知用什么东西划破了侍女的胳膊,溅出的血水淌在了那张苍白的脸上,白森森的人影悠然多了些血,看着就像是地底下刚爬出来的索命厉鬼,只见他沾了半张脸的血还不够,捉着那女子臂膀跌绊着还欲再来,旁的小吏回过神来连忙去抓,却是碰一个划一个的挂了彩,等到护卫将那圣子压下,才听高台上翘着二郎腿的人懒洋洋道:“今日既是来庆贺,当是不宜见血的,先将这圣子带下去吧。”
老太监见动起了手也是吓了一跳,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想到此不由后背发凉,有些坐立难安的看向了高台上的陈王,见他三两下就翻了篇,自然也不会再找不痛快,随意说了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也就住了嘴。
殿内又是一片和睦样,有着方才一事,众人也不欲冒头惹犯触,互相推着敬酒,几盏下肚也就纷纷告退了回去。
顾及离开宴席后便去了安置圣子的门殿外,正瞧见兖国少主从殿内出来,见他行礼道:“陛下,我……”
“无需多礼,书房说。”
二人移步书房后,那少主正色道:“父王此次叫我前来,是为提醒陛下,注意其余四国的动作,您如今势头太猛,他们不会不管,加上圣子被汴王转移到了您这儿,‘眼睛’只怕会越来越多。”
“圣子带着‘眼睛’?”
“嗯,五年前,仇国国主来信,说在汴国有了他的线索,各国都派了‘眼睛’去盯,虽毫无发现,却借着圣子这条线扎入了里头,如今圣子被移到您这,那线自然跟着来了,想来那汴王也并不是不知情,只是不好处理,这番就借着敲打你的机会一并送来了,”说到这,他有些不忍的别过头,道:“父王还叫我转告您,当年受尊父之恩得有今日,当不竭余力帮助陛下,但如今四国已动了心思,父王无力更其决策,也无与陛下一同背水的勇气,不欲腹背受敌,只求守好故土……虽不再是您的盟友,但也必不行背刺之事,今日,在下会带着圣子身上的兖国‘眼睛’离开。他日再见,便该拔剑相对了,陛下保重!”
少年铿锵说完,抬头却是红了眼睛,只见他“哗”的撩起衣摆来“哐哐”两个响头完,恳切道:“当日圣子之恩,我却无以回报,陛下接手这麻烦事也是替我挡了这‘不义’之名,日后若有需要,定竭力以助!”
说完又兀自起身朝他躬身一礼,便算作告别了,顾及看着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心道今日一别,便是分道扬镳之局了。
他起身去了知微殿,他想到那些“眼睛”还在那圣子周围,便挥退了宫人只身去了偏殿。
偏殿内西窗未关,骤起的风吹熄了烛火,坐于桌前的人无所察的端坐着。
顾及进门就看见游魂的人影静坐,西窗漏进的月色打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飘渺,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尤为渗人,顾及没有打破这份诡异的静谧,他在月色倾照的房中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方才殿上不便处理,下边人拉下来后也就没当回事,送到偏殿便甩了手,眼下他的半边脸上还淌着血迹,是有些骇人的,顾及试探着伸手触碰他染血的侧脸,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唤人上来清理。
上来的侍女中有不少是汴国送来的,这些人收拾的倒是利索,顾及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来回拾掇的下人,瞥见那擦脸的宫女身形,好奇打量一番,转面却是个妇妪,那妇人模样的侍女显然也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踉跄着就跪了下去,边上的侍女见状忙上前解释道:“陛下莫怪,照禧是前朝的遗妇人,不懂礼数。”
“前朝之人?见这面相也是该出宫了的,怎还跟着到这蜀阳来了。”
“她有些前朝的本事,能同圣子交流,便被留了下来。”说着推了推了推照禧的胳膊,只见她微微愣了下愣神,便侧身慢慢握住了圣子的左手,在他掌间划了几下,那木头似的人竟真抬起了头来,他缓缓的抬起右手,摸索着轻抚着妇人的头。
顾及起身走到那圣子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眼睛,见没什么反应又学着照禧的模样,拉起左手在掌间划了几下,那张木着的脸有些疑惑的蹙眉转向了他这头的方向,不太确定的摸向他的脑袋。那双浅色的眸子没有焦距的骤然俯下,带着点不似活人气的怜悯,顾及挥开手打断了他,他只是不无可谓的收回了手,继续和个木头一样的杵在那。
“既然她能看好圣子,其余人便调去永巷吧。”顾及说着离开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