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因看清聂昭的面目,脸上的神情愈发扭曲,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嘶吼:“完颜昭……你这小崽子!居然还敢回来!”
聂昭冷笑道:“我又不是那个篡位的逆贼,我有什么不敢的?”
“一派胡言!本汗乃父王属意、天命所归的汗王,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在此大放厥词!” 霍因怒不可遏,又对着侍卫们大喊,“朔金勇士何在!快替本汗擒拿这个逆贼!”
聂昭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布文书,对殿中众人高呼:“请诸位做个见证,我是朔金第五代汗王托扈朗的嫡子完颜昭,我手里拿的,是我父汗手书遗诏,其上写明将汗位传于我,你们面前这位霍因大汗,欺我年幼,篡我王位,正因为此,今日天命才会显现。”
大殿内的侍卫仍旧谁也没动,但宾客中几名支持霍因的部族首领已然冲到了跟前,由于他们都没有被允许携带兵刃,也只得从侍卫们身上抢夺。
聂昭的剑收得更紧,仿佛下一瞬就要割断霍因的脖子。几名首领围着二人,不敢妄动,双方僵持不下。聂昭将遗诏举到几人面前倏然展开,却仍在向整个大殿的人喊话。
“几位首领或是你们的父亲都曾追随我父汗南征北战,想必能认出我父汗的亲笔手书,父汗遗命,无可辩驳,今日我替朔金手刃逆贼,若有不服者,皆视为逆贼霍因同党,一并诛之!”
说话间,他猛然抬手,一剑刺穿了霍因的心脏。先前还高高在上的大汗,眼下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瞪着双目倒到台阶之下,身后迅速氤氲出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众首领骇然,显然完全没预料到聂昭竟会直接动手,握着剑面面相觑。片刻后,其中一人对着殿内侍卫大呼道:“还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拿下!”
周遭的侍卫们纷纷看向殿门口的方向,不但没上去捉聂昭,反而挡在他身前,对那几名首领拔了剑。他们回头一看,大殿门口,王宫的卫戍元帅温都务修稳稳站立,神情冷峻。
突然明白过来的几人这时可顾不上他们陈尸地板的大汗了,举着剑朝大门口飞速奔去。到了门口,一群侍卫围上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务修冷冷道:“还请各位大人少安毋躁。”
其中一人怒道:“你温都一族,竟也出了你这样的叛徒!”
务修也不恼,平静地说:“拨乱反正,怎算叛徒?”
聂昭扶起月烛大祭司,在堂上高声宣道:“今日本汗夺回王位,本是喜事,无意大行杀戮,诸位爱卿、盟友凡是愿意效忠我完颜昭的,我一概不计前嫌,尔等现有的地位、荣宠只多不少。”
他停顿片刻,眼中现出寒意:“但若有人执意追随逆贼罪人,那别怪本汗没将丑话说在前头,今日,你们恐怕走不出这座庆宁殿。”
门口那几名首领面面相觑,方才说话那人怒哼一声,对聂昭吼道:“你这小儿,也配当我朔金的大汗?要老子效忠你?痴心妄想!”
他挥剑便上,与门前阻拦的侍卫们打作一团。另外几人只是站定不动,似乎还在审时度势,只他一人自然寡不敌众,很快被务修的手下擒拿,死死摁在地上。
聂昭一步步从堂上走下来,一直走到那人面前,语气平静而坚定:“英其格大人,是吧?我尚年幼之时,你便追随我父王南征北战,本是我朔金的英雄,难道真的要为了我三哥那个反贼,坏了一世名节?”
英其格“嗤”了一声:“你母亲不过是汉人,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迷得先汗立她为大妃,你血统不正,根本不配为我朔金汗王,又在汉人那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真心为我们朔金部落谋福祉?怕是转头就要去做那大齐汉人皇帝的走狗!”
聂昭冷冷一笑:“朔金部落的福祉?大人指的是,我三哥纵容各部首领强掠良民牲畜,强占百姓妻女?您要这么说,本汗的确不能姑息这样的作为,若人人都如此,那长此以往,官逼民反,哪还有什么朔金汗国?”
英其格被噎得哑口无言,却仍是一万个不服,他用力昂起头颅,怒瞪着聂昭道:“你以为把我们困在这里,就能坐稳那个王位了么?各部在城外的将士自会杀进城来,取你这小贼的狗命!”
“你们来临阙贺寿,我三哥为了提防各部,只许你们的亲兵在城外二十里处等候,天寒地冻,将士们连口热酒都喝不上,这样的汗王,真的值得你们卖命吗?”
“那也比你这流着汉人血的杂种强百倍!”
聂昭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但站在殿侧的祁襄和萧云墨都看见了他眼里暗涌的杀意。
他修然而立,问务修道:“请问将军,于殿前辱骂大汗、意图谋逆,论罪应当如何处置?”
务修淡淡吐出一句:“当处车裂。”
“啧啧啧……” 聂昭眯起眼,语气竟还有些惋惜,“曾经有人说,车裂之刑,太过粗鲁,还是给大人留一副全尸吧。他既对我三哥忠贞不二,那便让他用同样的法子,去地下陪他吧。”
说完这番话,他再未看英其格一眼,淡然转身,朝王座走回去。几乎同时,务修对左右使了个眼色,英其格被当场刺死在大殿门口,鲜血流了一地。
其他几名首领见状,瞬间也没了气焰,眼看着他走上王座,一个个脸上既有隐忍,亦有不甘。
他踏上台阶最后一级,缓缓转身时,身上的巫族大袍掀起铁锈般的血腥气。他指尖摩挲着王座扶手上镶嵌的狼首图腾,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完颜昭仰承父汗遗诏,顺循天命所归,今日继任汗王之位,特立誓于此:必竭肱骨之力,护我朔金万民,衣食丰足;强我朔金兵马,铁骑纵横。”
一阵肃穆的死寂后,一位须眉斑白的老者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走到台阶之下,对大祭司道:“先汗遗诏,可否让老朽过目?”
聂昭礼敬有加:“牧贞大人,还请您亲自查看!”
这牧贞是朔金五大理政大臣之首,辅佐三代汗王,实乃朔金国德高望重的股肱之臣。他在很多事情上都与霍因见解相左,但霍因终究是忌惮他在朝中的地位,面上总还是要维持着恭敬,而事实上很多事都瞒着他暗渡陈仓,早已将他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
牧贞从月烛手里接过遗诏,细细看了两遍,神情痛切:“不错,是托扈朗大汗亲笔所书!”
他双手捧着遗诏,肃然跪地,长呼道:“臣牧贞叩见大汗,愿为朔金万世昌盛鞠躬尽瘁!”
聂昭一抬手道:“大人免礼,大人乃我朔金镇国重器,本汗年轻,今后诸事还需仰赖大人献策。”
听闻此言,牧贞眼中泛出热泪,又重重拜下身去,郑重道:“老臣必当倾尽全力,辅佐大汗!”
首席理政大臣已然表态,其他首领、大臣及贵族自然也纷纷仿效,大殿中跪下一片,众人齐呼:“大汗英明决断,我等誓死效忠!”
站在门口的那几名拥护霍因的部族首领最终也放弃了抵抗,随众人一同跪了下去,向聂昭俯首叩拜。
聂昭坐在雕狼王座之上,远远朝他们呼道:“各位大人,本汗即刻遣人送黄金、布匹与酒食去你们城外的大营,犒赏你们的将士,只要你们现下手书一封军令,告诉他们新汗已经诛杀篡位者霍因,并体恤他们远道辛苦,叫他们领得赏赐之后自行回各部领地,无须在寒风中继续等待。”
几人自知单靠自己来贺寿所带的兵力,也未必能与务修的卫戍营抗衡,再加上霍因已死,大势已去,实在没有必要苦苦死撑,便纷纷认可了聂昭的提议。
得了几人的手书军令,聂昭下令打开庆宁殿的大门,霍因与英其格冷透的尸身被草席卷着抬了出去,殿内宴饮持续,直到这时,方才始终萦绕在殿中的香气才悄然稀释,直至散尽。
祁襄与萧允墨对视一眼,将手中的香炉搁在一旁,萧允墨望了一眼王座之上的青年,低语道:“天命、遗诏、重臣、兵权,完颜昭这场好戏,还真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
祁襄轻松一笑:“怪只怪霍因哪一样都没顾好,不是聂北尧,总也有别人会夺了他的汗位。”
“呵……” 他笑中藏着冷锋,“还不是多亏花间公子,选了他来坐这王位?”
“殿下这话酸溜溜的,您想坐哪个位子?我兴许也能帮上一帮?”
萧允墨不屑地撇开脸:“我不是聂北尧那样的狼崽子,那些位子有什么好坐的?到头来只剩孤家寡人。”
“哟,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殿下也说得?” 祁襄学着他一贯的语气冷嘲热讽道。
萧允墨淡淡一笑,眸中的寒潭里似有涟漪微漾:“你说得,我就说不得?”
王座上的人此时目光已然落在了轻声笑谈的二人身上,他的面容僵了片刻,又恢复方才的泰然自若,他朗声唤道:“还请各位巫族贵宾,入席上座!”
被叫到的二人齐齐看向聂昭,同其他巫族随从一道入了座。原本为霍因准备的歌舞和盛筵也没有被浪费,王宫彻夜灯火通明,既是庆贺上元之喜,又是喜迎新汗归位。
然而从这位新汗脸上,却看不见几分大业得成的喜悦,整个夜里,他的眼中只有那位畅然豪饮的女子,她的笑更胜灯火绚烂,是他触不可及的北极星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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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柒拾捌】天命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