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祁襄这么说,聂昭反而嘟囔起来:“难道姐姐觉得我夸你美只是为了哄你帮我的奉承话么!”
萧允墨稳稳走在后头,冷不丁讽道:“明摆着的事非要拿出来说,反而过犹不及。”
聂昭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被瞪的那个不但不怒,反而还捂着胸口轻咳起来。
祁襄听见也回了头,几乎是她转头的一瞬间,聂昭看见那诡计多端的男人方才还松弛的眉头紧蹙起来。
“殿下怎么了?” 她扶住他手臂,关切地问:“可是心口又疼了?”
“无妨……” 他鬼使神差地瞟了聂昭一眼,仿佛示威一般。
“难道是天气太湿冷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祁襄丝毫没怀疑,仍是一脸担忧。
萧允墨趁机牵起她的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柔声道:“没那么严重,你不是喜欢热闹么,玩够了再回去。”
“当真无妨?”
“无妨。” 他的笑容如清风雨露,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也一夜入了春。
祁襄的注意力被头顶的彩灯吸引了去,聂昭的眼神死死盯着萧允墨,无声地控诉他的无耻。
“你真的是位姐姐!”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三人往声音方向看去,正是那日在酒楼遇到的冯念茵。她看着女装的祁襄,眼睛与四周彩灯一般明亮。
祁襄见她与几位姑娘一同出来看灯,也笑了:“冯姑娘看起来心情不错。”
冯念茵大声说:“那是自然,我父亲已经与那叶家退了婚,一想到不必嫁给那个叶添,实乃神清气爽。”
祁襄摇着团扇笑道:“恭喜你,那叶公子实非良配,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就在这时,迎面跑来一群孩童,那冯姑娘只顾着跟祁襄说话,眼看就要被撞上,祁襄一抬眼,原本想去拉她,余光一扫,反而轻轻将她往边上一推,她脚下一个没站稳,正撞进经过的一名年轻公子怀里。
“姑娘……无事吧?” 那眉清目秀的公子从脸颊红到耳根,扶着冯念茵的手都在轻颤。
冯念茵也羞涩得语无伦次:“无……无事……谢谢你……”
祁襄笑得合不拢嘴,步履轻盈继续往前走,一边回头对局促不安的一对年轻人说:“街上人多,公子小姐可得留心脚下。”
她身上的披帛在风中飘舞,话语也如轻纱婉转:“年轻真好。”
聂昭仿佛捡着糖了一般,凑在她耳边,满脸笑意:“姐姐,我也年轻啊。”
“那你也找找,哪个姑娘脚下没站稳。”
“我不找,我只要姐姐。”
祁襄淡淡一笑:“可惜呀,我不年轻了。”
她加快脚步,去追卖糖葫芦的小贩,将他甩在后头。萧允墨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竟还有一丝同情:“可惜呀,姐姐不要你呢。”
他们从扬州城往北赶,终于在新年前抵达了北境小国扶余。拿着大齐皇帝的圣谕,这扶余国王乌启泰自然要好生招待一番。
除夕夜,三人在扶余王宫与一众贵族们宴饮,散席后回到驿馆,聂昭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好酒,提议继续畅饮守岁。
房间的炭火烧得旺,他的脸上也是红彤彤的,他举起酒杯,颇有几分豪气:“襄姐姐与怀王殿下仗义相助,如此大恩,完颜昭永生难忘!”
萧允墨与他碰杯,难得没有冷嘲热讽:“你这小子,这句话说得还挺中听。”
祁襄干掉杯中酒,将酒杯拍在桌上说:“年轻人就该有气吞山河之志,我觉得你有这份心气,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萧允墨的语气忽然有一丝自嘲般的苦涩:“是啊,趁你还有机会,总该搏一搏。”
聂昭又给三人倒酒:“莫非怀王殿下曾经也有雄心壮志么?大齐朝野不都传你无欲无求,唯有一个‘忠’字么?”
萧允墨苦笑:“为国尽忠,不也是一种‘欲求’么?是人都不可能无欲无求……只不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的确想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奈何我身体欠佳,此志终究难酬。”
聂昭感慨:“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固然畅快,但我更佩服怀王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萧允墨忍不住笑了:“这是眼看快到朔金,小王子也开始说好话哄我开心了?”
祁襄举杯与他碰了碰,道:“我看聂昭这话,是发自肺腑,说得也很是在理。”
萧允墨勾了勾嘴角,仰头干掉杯中之物:“行吧,一个两个,嘴倒是甜得很。”
外头炮竹声响,新年已至,三人都喝得醉眼朦胧,祁襄已然歪头靠在萧允墨肩上神游太虚,男人们仍默默一杯一杯喝着,仿佛彼此之间进行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较量。
北国的寒风在窗外呼啸不止,聂昭目中却燃着炽热的暗火,而萧允墨如寒潭一般的眸子亦深不见底,他们在对方眼里看见自己,也看见深藏的野望。
新年第一日,他们经扶余上了雪山,山那一头,便是朔金王城临阙。
进山行了半日,天降大雪,寒风卷着雪花在林间肆虐,迷了眼前的路。祁襄穿了狐裘,却仍觉北风凛冽,她将手紧紧揣在袖中,缩着脖子艰难前行。
聂昭看见她冻红的鼻尖,心疼不已:“天太冷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风雪吧。”
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坡找到一个山洞,在里头生了火,稍作休整。
祁襄将手放在火边烤了片刻,身子才终于暖了一些,陈年旧伤的疼痛也总算缓解了几分。
萧允墨抓过她的双手捂在掌心,劝道:“小心烫伤,这样烤火,也容易生冻疮。”
聂昭从包袱里拿出小铁锅,从外头舀了一锅积雪,放在炉子上烧起热水来。
“一会儿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等到半夜,雪渐渐停了,祁襄提议在风雪再起之前继续赶路。他们在夜色中穿越森林,积雪反出的光亮却让前路意外变得好走起来。
祁襄仔细聆听着除三人脚步声以外的声响,忽然几声极轻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嘘。” 她停下脚步,示意另外两人也暂停前进。
她听声辨位,几声呼吸后突然跃起,展开的折扇接连打下几支飞箭,聂昭和萧允墨也拔了刀,纷纷打开如雨点般飞来的箭矢。
“什么人!何必鬼鬼祟祟,出来说话!” 聂昭高呼。
箭雨骤然停歇,黑暗中,祁襄看见一支黑色的箭朝萧允墨飞去,她闪身到他背后,推开他的同时挥扇打飞那支箭,谁知扇叶接触到那黑箭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机关一般,从箭身又分离出三支小箭,朝各方射出,其中一支径直扎进了她的肩膀。
她一吃痛,几乎没拿住水里的扇子,两个男人同时叫了她的名字,伸手要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这一次却是聂昭反应更快,他眼见着怀中之人陷入昏迷,对着林中的偷袭者发出了近似野兽的怒吼:“究竟是何人,给老子出来!”
林间缓缓现出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再细看,原是这些人脸上都戴着木雕的鬼面具,他们背着弓箭,拿着弯刀,将三人团团围住。
一串“当啷当啷”的声响由远及近,一个同样戴着鬼面具的人慢悠悠穿过夜雾,走到他们面前。此人的衣着相较余人更为华丽考究,发辫上和腰带上系着的宝石、铃铛和兽骨发出脆响。
她摘下头上的面具,竟是位面目清秀的少女。
“阿昭哥哥!真的是你吗?” 她仰起头望着聂昭,一双清亮的眸子神采奕奕。
聂昭愣了半晌,才说:“风铃儿?”
萧允墨问:“你认识她?”
聂昭答:“她是朔金巫族首领的女儿。”
但他此刻并没有心思跟萧允墨解释更多,而是急着问那少女道:“你的箭上是什么毒?解药拿来!”
风铃儿看了一眼他紧紧搂着的祁襄,撇了撇嘴道:“解药我没带在身上,你得跟我回去取。”
“那快点带路吧。” 他将祁襄拦腰抱起,让她靠在他肩头。
“这个女人是哥哥什么人?” 风铃儿脸上方才见面时的喜悦已然不见踪影。
“对我很重要的人,所以你快快带路!”
她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你随我来吧。”
巫族的寨子在雪山深处,一座座帐篷隐没在林中,外头看上去平平无奇,里头却很是华丽,也极暖和。
风铃儿请来巫医替祁襄解了毒,治了伤,聂昭全程眼睛都没离开她身上一下,全然不顾风铃儿的脸色愈发难看。
巫医走后,她终于按耐不住,拽着聂昭的胳膊问:“阿昭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才看了她一眼,答得心不在焉:“我要回临阙去。”
“你知道现在临阙城里的局势吗?你回去,只怕汗王……你三哥不会放过你。”
他的注意力这才从祁襄身上转移了些许,认真看着风铃儿的眼睛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了雪山,我需要巫族的助力。”
这会儿不只是风铃儿,连萧允墨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着实没想到,这小子说要只身进王城杀他三哥,并不是全然莽撞的冒险,背后竟还藏着如此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