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妹妹芒果过敏吗?”
警局内,警察一边翻找着案卷一边问道。
莱茵诺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
警察:“死者死前喝了一杯芒果汁,因为芒果过敏,造成喉头水肿,堵塞呼吸道,呼吸困难,导致大脑缺氧死亡。”
警察翻阅着手中的卷册,皱着眉头说着:
“这都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是个意外,对方小男孩也不知道她芒果过敏,对方父母也赔了赔偿金,你父母都已经和对方父母和解了,你怎么现在才来问啊?”
莱茵诺捏着卷宗,看着现场照片上妹妹无神的双眼,指尖颤抖。
莱茵诺:“是啊……我怎么现在才来啊……”
昨日,莱茵诺完成了他的论文答辩,入职公司的事宜也已商讨确认,和房屋中介谈好了租房,甚至在附近最好的幼儿园交完了入园定金。
一切都步上了正轨。
莱茵诺满怀欣喜地踏上回家的车,畅想着将娜娜接到身边的生活,下车却没有看到总是在车站等他的小小身影。
车站没有,路上没有,家里也没有。
莱茵诺找了一圈,急得打了莱父莱母几十通电话也无人接听,直到找到赌坊会所,两人正抱着一大包筹码在赌桌前豪赌。
莱茵诺挤进人群中抓住莱父的手臂:“爸爸,娜娜去哪了?”
莱茵诺的声音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赌瘾上头的男人根本没有精力理会莱茵诺喋喋不休的询问,一把甩开,随口敷衍道:“什么去哪了!死了!”
莱茵诺应激地高声问道:“什么死了!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把她卖了!”
男人的心思全集中在赌盘上,根本听不清莱茵诺的话语,正激动地喊着:“大大大大!”
莱茵诺见男人不予理会,一把将赌桌上的筹码全部挥至地上,厉声质问道:“你把她卖到哪里去了!”
雨点般的拳头毫不收力地落到莱茵诺的身上,被破坏了赌局的莱父暴跳如雷,领着莱茵诺的领子吼道:“死了就是死了!你在这发什么疯!她命不好!贪嘴吃死了!不信你自己去警/察局问!别打扰老子赚钱!”
莱父狠狠地踹了莱茵诺一脚又坐回赌桌前。
莱茵诺听着莱父主动提起警/察局,心中的不安涨至顶峰,立刻爬起身,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直奔警局。
而后,他在警局的卷宗上,一字一句地览过了娜娜的死亡细节。
十七天前,一个晨练的女士在河边发现一具幼童尸体报了警,幼童死于窒息,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警方当日便确定了幼童的身份,联系了她的父母,这对父母直到警方通知之前都不知道女儿彻夜未归,来到警局后哭天抢地,张口闭口却都在提赔偿之事。
发现尸体的河边没有监控,警方排查了周边路口的监控,在前一日下午车站的监控中找到了女孩最后出现的身影。
那时车站人很少,一个背着蓝色书包的男孩和她搭了话,而后女孩和男孩一起走出了监控,监控中还隐约拍到男孩的书包侧面装着一瓶橙色的饮料瓶。
一个小时后,男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路口监控中,他如往常一样搭车回了家,侧身上车时,警方发现蓝色的书包侧面已经没有了饮料罐。
警方联系上了男孩,经过询问,男孩很快哭着说出了那日的经过。
男孩是附近小学的学生,每天放学在车站乘车回家。他说女孩每天都会出现在车站,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她的身影,两人因此相识。
昨日,男孩因为身体不适,提前请假离校,路过车站见到女孩,与她打了招呼,因为天色尚早,男孩决定步行回家,意外的是女孩说要跟他一起,两人行至河边时,女孩说口渴,男孩便把没开封的芒果汁饮料给她喝了,但女孩喝下饮料后没多久就出现了奇怪的症状,男孩十分害怕,快速跑开,跑回车站搭车回家了。
不过十一岁的孩子一边哭一边说着,他说他不知道小妹妹怎么了,但她的样子太吓人了,满脸通红,声音也变得奇怪,像鬼一样,他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就跑开了。
男孩哭得停不下来,警方立刻叫来安抚师安抚男孩的情绪。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晰了,莱父莱母一看确定了“凶手”,立刻闹起来,一个喊着冤屈,一个要求公道,男孩的父母当即提出赔偿私了。
男孩的父亲是当地一家医院的副院长,母亲是律师,两人从多方角度与莱父莱母进行了沟通,很快达成了共识,签下协议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并替莱父莱母安排处理了女孩的后事。
至此,活泼爱笑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小盒子。
莱父莱母得到了一笔巨款。
小男孩被父母带回家安抚。
警察也给此案画上了句号。
莱茵诺不停地翻看着卷宗,短短几行字却像是读不懂的天书一般在他脑海间来回划过却怎么也留不下痕迹。
巧合、偶然堆积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巨大的冲击没有带来悲伤,却凝固了莱茵诺的思绪,只留下怔然、不解、疑惑。
信息的传达经过加工已经失去了原貌,没有尸体,没有葬礼,没有冤仇,只有轻飘飘的一句意外和几行打印机刷出的白纸黑字,便剥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他无法接受。
莱茵诺走出警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沉默地走过街道行至河岸,看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忽而感到迷茫,他总觉得娜娜还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等着他,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干涩的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法呼吸,缺氧的眩晕模糊了视线,莱茵诺慢慢蹲下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的画面坠入一片暗色,他忽而觉得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娜娜倒在河岸边的身影,仿佛听到了什么刺耳又尖锐的声音。
是动物的狞叫。
空气瞬间涌进肺部,莱茵诺剧烈喘息着睁开眼睛,耳边再次响起惨厉的声音。
像是猫的声音。
迟缓的身体渐渐动了起来,莱茵诺迈开步伐向声音的源头走去,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催促他,催得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过堆放木材弃船的浅滩,直直迈进一个桥洞下。
血腥味扑面而来,莱茵诺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象,哑然问道:“你……在做什么?”
面前,一个矮小的身影蹲在地上,他的左手抓着一只被铁丝绑紧的幼猫。猫咪浑身抽搐,身上全是血涌的伤口,一条后腿耷拉在身下随着男孩的动作摇晃,血污模糊的脑袋上只有一只耳朵,而另一只耳朵……在男孩的右手上。
剧烈的反胃感让莱茵诺干呕出声,虚软的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摔倒在地,莱茵诺捂着嘴巴看着面前的男孩,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不只因为男孩残忍的虐猫行径,更因为男孩这张他在监控中看过的脸。
是他。
男孩看了一眼莱茵诺,转过身去继续手上的动作,没有出声。
莱茵诺颤声说着:“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男孩沉默地勒紧了铁丝,幼猫再次发出虚弱的哀鸣。
莱茵诺上前一把从男孩手上夺过猫咪:“住手!”
猫咪的身体软软地搭在莱茵诺的手掌间,只是这么一摸,莱茵诺的掌心便是滑腻一片。
都是血。
男孩:“有什么关系,它们都是流浪猫,没人在乎它们的。”
男孩平淡的表情与警察描述中那个胆小好哭的孩子大相径庭,冷汗爬上莱茵诺的后背,莱茵诺强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说道:“但它们也是生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么轻易、随性地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
沉默的空气充斥桥洞,男孩看着莱茵诺手上的猫,轻啧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莱茵诺:“等等!”
颤抖的手掌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不远处的桥上隐隐传来男孩父母呼唤他的声音,但莱茵诺却仿佛听不见似的,固执地问道。
莱茵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父母的呼喊声越来越近让他放心,或许是占据有利局势有恃无恐,又或许是今晚的游戏不够尽兴,男孩下意识寻找接替的消遣对象,视线对上莱茵诺充满血丝的眼睛:“因为……刺激吧。”
看着生命的流逝,看着无助的挣扎,看着绝望的眼睛。
男孩有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爱好。
男孩:“但是猫咪的反应还是太单调了,不够刺激。”
莱茵诺怔愣地看着男孩抬起的唇角,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什么够刺激……”
男孩没有直接回答莱茵诺的话,忽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很喜欢吃芒果。”
莱茵诺:“什么?”
男孩:“我经常带芒果糖到学校,分给同学吃,芒果糖的芒果含量很少,哪怕是芒果过敏也只是会感到喉咙发痒呼吸急促,很快就好了。”
男孩的话像是惊雷劈在莱茵诺的脑海,莱茵诺一把拎起男孩的衣领,目眦尽裂:“你知道娜娜芒果过敏!你早就知道!”
他给娜娜吃过芒果糖,他发现了娜娜的过敏症状。
莱茵诺的眼睛红的滴血:“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给她喝芒果汁的!”
男孩难耐地挣了一下:“大哥哥,你不要乱说,我怎么会知道。”
桥洞内的声响引起了桥上行人的侧目,不远处隐隐走来两个模糊的影子,高呼着男孩的名字,向此处靠近。
男孩:“而且,就算我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我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
男孩的话语如同鬼魅一般在莱茵诺耳边响起:“但大哥哥你不一样啊,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要是作出些什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衣领间的双手在发抖,男孩久违地感到激动刺激,继续说道:“娜娜说你很厉害,读了许多书,以后会成为大科学家,发明好多好多药,治病救人。”
衣领间的力道渐渐松开,男孩立刻挣开莱茵诺的束缚,转身向父母跑去。
晚风吹过河堤,吹散血腥味,留下男孩童声稚嫩的话语:“所以大哥哥你一定不能进监狱啊。”
夜色浓郁,吞没了一家三口相携离去的背影,独留一人伫立黑暗,再无光明。
“你说的对,我是个成年人。”
“而且……”
“我还是娜娜的哥哥。”
……
被告席上,沉默的青年听着原告律师义愤填膺地控诉,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反应。
观众席上,警官小王看着青年的背影不禁唏嘘。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年是在警局,青年来询问妹妹死亡的事情,神情悲痛又无助。
再见面,是那之后一个月,在青年的毕业典礼上,身穿博士生毕业服的青年被警方带队当场拿下,罪名是虐杀幼童和故意纵火。
青年很配合调查,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详细交代了作案的手法,包括他是怎么潜入被害者家中将被害者父母迷晕,又是怎么残忍地杀害了那名十一岁的幼童,以及他是如何放火烧掉了赌坊会所和父母的家。
在众人口诛笔伐的谩骂声中,青年被宣判死刑,行刑当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他听送青年上刑场的狱警说,青年全程很配合,不像其他死刑犯那样慌张害怕,他甚至从进来了以后就一直没说话。
除了行刑前夜,最后一餐,问他想吃点什么时,他开口留下了短暂一生中,最后一句话:
“您好,麻烦给我一杯芒果汁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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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的过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