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堂。
锦绣带了江绾和夏竹、春桃进了老夫人的屋子,便退下了。
“祖母。”
“父亲。”
“母亲。”
江绾向着屋中的长辈一一行过礼,顺带扫过这屋中众人,她祖母顾氏和亲爹江知年坐在黄花梨帽椅上,他爹手旁的高脚几案上放着茶盏,想来是盏醒酒茶。
江知年此时捏着眉心,见到女儿那一刻,眉头骤然皱起,怒火中烧。心里暗骂她什么时候出门不好,偏偏选在今日去给人家传闲话!
叶氏站在江知年身后,面上低眉顺目,内心则犹疑不定。明明让她那侄儿找人掳的是江绾,怎会掳走了秋萍。更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如今这街上的传言居然会对自家老爷不利。
叶氏此时肠子都要悔青了,心里暗骂她那侄儿办事不力,明明说好要避人耳目在僻静些的地方动手,竟会闹得满城风雨。
叶氏做梦都没想到,陷害江绾这个便宜女儿不成,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思忖间,听到那活祖宗婆母慈爱的安慰着江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露出满眼的不屑,被顾氏一个眼尾扫过来,登时垂下头,像朵开败的残花。
直到顾氏问江绾:“你再想想,可还有什么漏掉的事?”
叶氏猛地抬头看向江绾,目光却晦涩不明。
江绾紧抿樱唇,眼神飘忽不定,一副为难的样子。春桃在这时拉着夏竹一同,扑通一声跪下来。
顾氏见状,向后仰了仰身子骨,拿一双浑浊却有神的眼睛看向春桃,等她开口。
“老夫人、大人、夫人,奴婢们不敢隐瞒。”春桃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着头接着说道:“当时那伙歹人眼看就要冲过来,是秋霜将小姐推了出去,好在小姐有老夫人、老爷、夫人保佑,被冬凌拦了回来,而那秋萍推了小姐,估摸着是冲出去的力气太大,将自己也带了出去,歹人便将她掳了。”
江知年闻言,愣住,竟还有这样的内情,愤然道:“这秋萍是得了失心疯了,竟敢作出如此悖主的事!”
叶氏这会想要装死的心都有了,一心只想做个哑巴。奈何她那活祖宗婆母顾氏这会儿朝她问:
“那秋萍可是你前几日同我说的那个?”
叶氏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回母亲,正是那个。”
“你将她说得那样好,就是这么个好?我看分明是根搅屎棍,要搅黄家里的好事!”
顾氏这话就很重了。
江知年和叶氏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但两人明显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江知年忙安抚老母亲说说:“母亲放心,京兆尹周郢那里,儿子已经通了气,待这阵风头过去,这事势必要小事化无。”
江绾在心中不由冷笑,他这个亲爹果然当惯了甩手掌柜,这会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官运,走的是官场那一套。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女儿有没有事。顾氏还知道顾忌要演一演,他则是不以为意。
顾氏点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顾氏同儿子说完话,遂转向叶氏,话锋一转:“那秋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给她的胆子,满燕京城的大户人家去瞧瞧去问问,哪家能养出胆子这么大的贱婢!丢了府上的脸不说,眼下还闹得满城风雨,牵连甚广,还连累老爷的官声,贵人们的体面,你拿什么来赔!”
江绾那眼尾余光去瞄叶氏,只见那叶氏再抬头已经是泪眼朦胧,满面委屈,啜泣着解释:
“我见那秋萍生得好,性子又是个稳当的,这才看走了眼,不想却是个吃里扒外的。母亲说得极是,这贱婢,要是让我找到,非将她发卖了......至于累了老爷的官声,我一个内院的妇道人家,就是死也没想过要拖累我家老爷......”
说到后面,更是泣不成声。
江绾不由在心中叹一声,果然是老牌白莲花,这戏唱的就是不同凡响,演技也是炉火纯青。
江知年本来听了母亲顾氏的话心里就憋闷,这会儿见心爱之人哭得梨花带雨,一阵烦闷涌上心头,但到底是青梅竹马、失而复得的情义,当下难免动容,扭头看向叶氏的目光已然带了一丝心疼。
即使这一丝丝的眼神,叶氏便捕捉到了,这是她多年练就的本事。她顺势哽咽着对江知年表态:“老爷,我知错了......”尾音轻颤,最后那眼神,哀婉摄人带着些许欲语还休,敲打着枕边人的心。
江知年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拍了拍叶氏,安抚道:“我知道你是无心,下次可要带眼识人,不要被那些腌臜货蒙骗。”
江绾见了,在心里翻一个白眼。
面对叶氏的装傻充愣和避重就轻,她那个活爹居然一怒之下,也就只是怒了一下。
顾氏也显然见惯了她这套,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孩子还在这,也不顾忌,像什么样子。”
叶氏闻言,低声又道:“母亲说得极是,儿媳知错了。”又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顾氏顺着叶氏的话说:“既然知错了,这三日你就在你院里好好静思己过,不用来我院里请安了。”
叶氏刚要驳句话,想到江知年还在面前,生生忍下,委委屈屈道一声:“儿媳知道了。”又拿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暗暗递哀怨楚楚的秋波给江知年。
顾氏见她那呆瓜儿子被这装傻的叶氏唬住,又见那眼珠子似的孙女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这一家子的覂窎子,没了她,家都要被搅合散了!
顾氏吐出一口浊气,将话头拉回:“说了这么些话,赶紧找出来秋萍是要紧事,毕竟,都是因为秋萍被掳才生出这么多谣言。还有那京兆衙门的案子是要撤的。”
江绾闻言,似是被惊吓到,终于开口问:“那那两个歹人祖母打算如何处置?放出来又要祸害人了。”
江知年闻言冷笑道:“自然是让牢头严刑拷打,看是谁敢当街掳我江府的丫鬟!给我头上扣屎盆子,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叶氏闻言心头一震,她要赶紧同她那侄儿通个气,将这事趁早摆平。还有秋萍那个蠢婢!让她办小小的一件事都办不好,活着简直是浪费粮食!
顾氏见儿子一心只操心这院子外的事,多说无益,便对江知年说:“子长,你现在赶紧去安排,秋萍要找,歹人也要审,我同你媳妇还要再说点事。”
江知年临走,望了江绾一眼,出口便是诘问:“待在家好好的没事出什么门!非要去街上凑那鬼热闹!”
江绾心中又是一阵痛,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捂住胸口红了眼眶。顾氏见状,重重咳了一声,江知年便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夏竹见江绾不适,忙扶住她。
叶氏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咱们家三小姐最是娇贵,你们还不仔细伺候着。”
顾氏知道,江知年一走,叶氏是一点也不装了。
夏竹气的要拿眼横人,春桃忙说:“夫人的话奴婢们记下了,定不负夫人的嘱托。”
顾氏心疼江绾怕她累着,遂对她说:“弯弯,你也站了好一阵,先坐下来。”
江绾这才坐在了叶氏对面。而叶氏仍立在那,顾氏有意不发话,让她站规矩。
顾氏对一旁的朱嫲嫲吩咐道:“今日秋萍被掳的事咱们府上的人不准私下议论,要是有人胆敢罔议,就给我打板子发卖了!”
朱嫲嫲低头道:“是。”
顾氏又对叶氏道:“弯弯的婚事是圣上亲赐的,出嫁前决不能再出半点岔子,你是她母亲,对她上点心,嫁妆有她生母沈氏给她备的六十六抬,我和你一起给弯弯再添十抬。那罗姨娘反正也是无事,就让她帮你操办张罗,这是咱们侍郎府同定安侯府的喜事,一定要让弯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出嫁。弯弯嫁得好了,翩翩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叶氏大惊失色,忙低下头掩饰。犹豫片刻,只得应道:
“是,都听母亲的。”
叶氏心中恨恨,却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姜还是老的辛辣!
这老虔婆,说得好听,两个人一起添十台,面子她做了,里子又让谁添。无非是知道她手里攥着那些个铺子,想要割开她的肉放些血,给那老虔婆充脸面、博名声,便宜那跟实心木头!
见叶氏失态,顾氏心中痛快一些,遂打发了叶氏回她的栖霞苑。眼不见心不烦,就当图个清净。又让朱嫲嫲喊了锦绣进来,将江绾送回琉璃苑。
人都走了,屋子里也清净了。顾氏长叹一口气,对一旁的朱嫲嫲沉声道:
“弯弯木讷,好在是咱们府上正经八百的嫡小姐,虽不机灵,却也是个规矩老实的。嫁出去也不怕丢了府上的脸面,而那翩翩,自小在她娘身边长大,就怕学的也是她娘那套做派。”
朱嫲嫲明知故问道:“小姐您指的是,哪套?”
顾氏气笑了:“你这婆子也来气我,学那叶氏一般装傻充愣。”
这会儿屋里没人,那朱嫲嫲又是老太太的当年的陪嫁丫鬟,两人说起话来不必顾忌那么多。
朱嫲嫲跟着赔笑,嘴上只道:“老奴不敢,老奴愚钝。”不敢妄论主子的家事。
顾氏不痛快了大半日,这会儿是一点也不想再忍了,眼神中含着三份刻薄,七分轻蔑,说道:
“占着正室的位子,却只有妾室的度量,偏偏还一副勾栏的做派。也就我那傻儿子,从前对她求而不得,又惦记了好几年,才吃她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