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苑里忙作一团。
叶氏差心腹的婆子喊了几个丫鬟来屋里伺候,有人伺候她拆髻脱簪,有人伺候她解带宽衣,还有人去寻她要的衣裳来。
待下了早朝的江知年一腔怒火回到府上,直接冲进栖霞苑,便见叶氏素面脱簪,立于屋中,身上穿着刚入府中时的素银丝绸衣裳,自觉身上会漾出这多年来他记忆中独属于她的韵味。
江知年望一眼,怔在原地。
毕竟生养过三个孩子,叶氏比从前圆润不少,平日她穿得娇艳还不显,此时一身素银衬得难免膀大腰圆,气韵也渐渐由从前小女儿的娇软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成熟风韵。
江知年不由唏嘘,逝者如斯夫,昔日伊人娉婷袅袅,恍然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少女模样。只见叶氏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凄声说道:“求老爷罚我。”
江知年想起京兆衙门那两个歹人口中的话,正了正色,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叶氏叹息连连,流下悔恨交加的泪水,哽咽着开口道:“说来羞愧,都是我那娘家侄子办的没脸事给咱们添了乱。早前世伦来府上拜见便看上了那秋萍。偏近日在街上撞见,见四下无人,那贱婢竟当街应允私逃。这不一早便差了人来说要将秋萍收入房中,求我看在我那远在明州任上的兄长面上,成全了他。”
江知年见她泪水连连的坦白一切,又听她提到那个早前掌管明州市舶司的兄长,思量一番,伸手将她扶起来。
“叶二糊涂,不过是个婢子,想要便开口,何必如此招摇行事,落人口实,还将咱们府上牵扯进去。”
“这事原也怪我,世伦自小被我哥哥嫂嫂宠坏,行事风流,谁想到竟对那贱婢看走了眼,连累府上。”叶氏一边说一边抹泪,话说的一半真一半假。
江知年沉吟道:“世伦既已将人收了房,从此改名换姓安置了罢。对外就说那秋萍与那掳走她的贼人早有首尾,已不知所踪。”
叶氏低垂臻首,叹息道:“多谢老爷成全,日后待我见了兄长,一定会同他说,让他明白咱们对世伦的一番苦心。”
叶氏见江知年点头,遂又哽咽道:“至于母亲那,我这会就去请罪,不管是禁足还是罚跪,后日昌平伯府的赏菊宴我也不去了,只求母亲和老爷能解气。”
说着作势起身出去,被人一把拦住。
果然,江知年对她说道:“说的什么赌气话,后日自然是要你带女儿们去的,母亲那里,我去说。你侄儿那让他低调些,过几日外面也就没人再提了。”
话音才落,便听得屋外有人传话来:
“大人,夫人,门房的人来说,虎贲中郎将府上的袁小姐的马车此刻候在门外,说是来寻三小姐。”
屋内,江知年闻言一愣,跟着挑了下眉头。叶氏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便对着那通传的丫鬟琼芳说道:“快去安排软轿去大门接袁小姐,你将她亲自引到琉璃苑,安排妥当了再回来。”
“是,夫人。”琼芳得了令,离开。
安排完事,叶氏抬眼见江知年频频点头,便知她的安排合了他的心意,顺势说道:“老爷,前两日绾儿就是去的袁府,没想到两人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不过,多交个千金好友总是好的。”
江知年的为官之道,一向奉行的是谨言慎行,处事圆滑。闻言,点头道:“那袁不馁别看只是个五品的武散官,但此人勇猛过人,身手了得,常伴圣驾,品阶再低,那也是圣上眼前的人。保不齐哪一日升的比我都高。弯弯同他的女儿结交,也算是一桩好事。”
夫妻俩看人下菜碟的本事是如出一辙。
江知年没有在家中逗留太久,往日里这个时辰他都在户部的府衙点卯,今日事出有因便回了趟家。临别,江知年不忘交代叶氏道:
“记得同门房说,下次那袁小姐来,不必如此麻烦来你这通传,直接派人领人进来去琉璃苑或者直接去琉璃苑喊人。你在宅中有所不知,那袁不馁是上过沙场的武将出身,原就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圣上颇为欣赏他的忠直。别让人家以为我这做文官的让人家闺女等着是怠慢他。”
“是,都听老爷的,我现在就差人去说。”
叶氏心不甘情不愿,但面上仍挂着温婉笑意。待江知年踏出门槛,叶氏挂在唇边的的笑意随着他转身离开,顷刻间隐没。
袁文绣是由府中的软轿抬到琉璃苑的。
春桃送走了琼芳折回院里,见夏竹带着个小丫鬟从小厨房端了水果糕点和茶水,同她们一起端进了屋。
“文绣,你怎么来了。”江绾一脸惊喜。
袁文绣说:“我一见你给我的信,哪还坐得住,反正我在家里也是闷得慌,不如来找你,而且我母亲还乐意我同你一起。”
江绾笑着解释道:“那日去你府上太过匆忙,总觉得失礼,想着过两日再登门道谢,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是以这两日不便出门。不过你来我心里却是高兴的。”
袁文绣忿忿道:“真是王八生事,你倒霉撞上了,外面还传得乱七八糟的,你听了也当他们在放屁。”
她说话越发响亮,说完最后一个字,引得屋内伺候的夏竹、冬凌还有她带来的两个小丫鬟都侧目望过来,抿唇憋笑。
袁文绣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苦着一张脸看着自家小姐,开口道:“小姐,您还是说得文雅些,当心吓到三小姐,夫人听到可不得了。”
“江绾又不是外人。”袁文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至于我娘,除非你同你那姑奶奶说了,否则我娘怎么会知道。”
说话的小丫鬟叫梅香,是柳氏屋里的刘嫲嫲的乡下的二姑母家的侄媳妇家的大姨姐家的小孙女。按辈分喊刘嫲嫲叫一声姑奶奶。因见她自小生得老实,刘嫲嫲便荐进了府中,同丁香一起伺候袁文绣。是柳氏放在女儿身边的一双眼睛。
盯得紧了袁文绣便感觉自己像是那三尺台上被匠人牵扯的灯影小人儿。待她说完家中“遭遇”,袁文绣问江绾:“你说我在家过得惨不惨。”
江绾心说:“你还惨的过我?你是被亲娘盯着,生怕你有一点闪失,我这是后娘盯着,生怕我得一点好。”
虽然心中腹诽,但江绾嘴上还是说道:“这是你娘疼你。”
袁文绣没心没肺道:“那我宁愿我娘不疼我。”
说完,才后知后觉想起母亲柳氏同她说过,江绾六岁丧母,七岁便在继室夫人手下生活,忙将话引到别处去:“你那未来婆母的娘家大嫂,昌平伯府的伯爵娘子秦夫人要办赏菊宴,也给你府上下了帖子吧。我娘一大早收到帖子,你是没看到我娘那样子,嘴都要裂到耳朵后面去了,看我的眼神我都觉得瘆得慌。”
那眼神就跟要算计着怎么将她卖个大价钱一般。让袁文绣感到颈后发凉,恰巧她收到江绾的信,便借口跑了过来。
江绾作势讶然道:“许是我那位母亲还未来得及同我说。”
叶氏被顾氏禁在院里三日,但是江绾不信她会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江绾盘算着这一场盛宴也该到日子了。
原主那婆母不喜原主,除了嫌弃她的出身,同这次的赏菊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江绾记得,原主之前落水,就是因为圣上赐婚给了侍郎府莫大的脸面,叶氏借势办了一场赏芙蕖的雅宴。即便如此,当日请到也只是同江知年交好或是有意交好的官眷家的亲眷千金,公侯将相她还够不到那么高。
而昌平伯府伯爵娘子秦氏办的宴席则不同,秦氏本就是秦国公府三房的嫡女,请的宾客俱是同她一般身份尊贵的公侯贵眷不说,听说这一次,更是广邀城中世家和官家女眷来府上赏花。
江绾记得那日去昌平伯府宴席的情形。
原主一朝由四品小官家的没了娘不受宠的嫡女,被圣上金口赐婚变成了公侯府上的嫡妻,怎能不叫一众贵眷官眷家的千金贵女们妒忌眼红。
原主本就木讷胆怯,同贵女千金们也一概不相熟,参加这种宴席简直与凌迟无异。
席间更是如坐针毡,六神无主,唯唯诺诺,语不成句,出尽呆相,更是坐实了她在这燕京城中“木头美人”的名号。还让同样赴宴的定安侯夫人林氏,也就是她那位未来的婆母,也一并失了不小的颜面。
原主那位婆母林氏,是出身昌平伯家的嫡姑娘。年轻时便是燕京城里名门闺秀的典范,嫁入定安侯府后,不止将府中的大小庶务打理地井井有条,还为定安侯先后诞下两位公子,侯府的宅院里也只有一位姨娘和一位庶出公子,还是自小养在她院里。
直到原主这个不称心的小儿媳妇嫁入定安侯府以前,林氏可算是将这定安候夫人名门主母的风范做得金尊玉贵又舒心体面。
但是这次赏菊宴,因为有意无意的安排和阴差阳错的纰漏,让原主在席间连连失态,让那些与定安侯府结不成姻亲的高门贵妇们,都在背后说笑定安候夫人娶了个实心木头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