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过,卧室门突然打开了,周子清捂住自己的嘴,奔向厕所,我看见她睡衣上有鲜红的血液,大感不妙,连忙起身跟去厕所。
她正大口吐着鲜血,血液将洗手台彻底染成红色,看她面色越来越苍白,我被吓得不行,理智让我拿起手机拨打了120,告知医院确切位置后,看着周子清这副样子,头一次意识到死亡好像真的要来临了,我扶着周子清,拿起毛巾给她擦血,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
“周子清,你不要死,医生有开什么药吗?”她支撑不住倒了下来,我只好紧紧抱着她,好像抱轻了她就会消失了一样,说话都带着颤抖,“好不好,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周子清倒是十分冷静。
我无措的面对着这一切,急得我哭出声来,“真的真的,姐姐,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我不记得过了多久,感觉像过了很久很久,我只记得医护人员将周子清抬上了救护车,我也跟着去了医院。
在急救室门口,我浑身都是血迹,惊魂未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急救室的灯,坐立不安,可能在别人看来像个疯子。
我好像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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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的灯灭了,我心里悬起了千斤的石头,生怕是一个不好的结果。
护士走出来,以温和的语气安抚我道,“没事了,救过来了,先在icu里观察一会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但还是要尽早联系家属。”
我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安定了下来,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心里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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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看见周子清缓缓睁开了眼睛,我立刻按了铃呼叫护士,然后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握住她的手,哭了起来。
“怎么哭了啊?”周子清冲我笑了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敢说“死”这个字了,生怕一语成谶,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迷信。
“怎么会?那个医生可说了我能活两三个月哦,我这才活了一个多星期,要是真死了,我去阴间给他打差评……”还没说完话,她就咳了起来,我急得差点冲出病房,她按住我的手,“只是咳嗽,没事没事。”
“你不准再说那个字了!”我气恼起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死”了!”她像故意似的,又说了一遍。
“哎呀,都说了,不准说!你再说我真不理你了。”我急得带了哭腔。
“好好好,我不说了。”她举起自己的手,作投降状,笑容苍白又灿烂。
护士走进来,询问了一些问题,最后说,“挺好的,就是你这个吐血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家属多注意一点。”
说完还朝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你之前也吐过血?什么时候?”我十分疑惑,连忙质问她,“是不是我不在家的时候?”
“不是,你还没搬进来之前有吐过。”她给了一个我无法知晓真假的答案。
“好吧。”我暂且饶过她,想起护士给我说的话,我问道,“你真不打算告诉你家里人吗?”
“等我……之后,他们自然就会知道了。”她生硬地跳过了那个字。
“可是,就算和家里人有再大的矛盾,这种事情还是得告诉一声吧。”我嘟囔了一句。
“太麻烦了,他们要从湖南过来很累的,时间又久又辛苦,还得照顾我,更累了。”她的理由让我十分意外,原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但是……”我话还没说完,周子清就打断我转变了话题。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她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样。
“医生说虽然止住了出血,但是你现在血小板水平还不正常,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我如实相告,“必要时还得联系家属。”
“要观察多久?”她问我。
“至少三天吧。”我把医生说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我今天下午就要出院。”她的语气十分淡然,好像这是一个命令。
“我们听医生的好不好?”我耐着性子哄她,“医生说如果到后期了,你会很难受的,有些药物外面根本弄不到,会很疼的,不如试试……”
“程末,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语气也十分严肃,“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有些愣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于是连忙追问道,“为什么不试试呢?”
“程末,你到底懂不懂死亡是什么啊?”周子清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眉头微皱,“我已经治不好了,你懂吗?我一定会死的,已经没有希望了。”
“那我们就一起找希望。”我脑子里冒出傻愣愣的一句话。
她的眼神里都是无法理解,像是“生活不是电视剧,也不是逆风翻盘的游戏,希望有什么用?”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死亡的认知是如此的肤浅,我也一直不愿相信死亡这件事真实存在,究其根本,我不希望周子清死,我不愿接纳,我希望能留住她。
“可我……不想让你……”我的眼睛被泪水打湿,语气尽显悲伤。
她故意躲开我的眼神,拉住我的手,语气缓缓地说道,“程末,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哪怕你再不想面对,再不想接纳。”
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我想要周子清做我想她做的选择,想要得到一个我想得到的结果,而不是尊重她的选择,这不是为了她好,只是为了我的私欲。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自己的病,她也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我一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周子清给我擦了擦眼泪,告诉我没关系的。
我觉得这个画面真的好荒诞啊,真正要面临死亡的人一脸释然,而身为局外人的我却泣不成声,又让我想起自己抑郁症时期,总想着自杀,总觉得周围的人都不会在意,但现在想想,也不过是没有经历过死亡的臆想罢了。
我抬头看到周子清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最后泄了气一样,“我去找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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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周子清的医生是个五六十岁,看起来十分和蔼的阿姨,我走进去她看我一眼就问道,“什么事?”
“楚医生,我是周子清的家属,想来问问她的情况是否能出院。”我言简意赅。
“出院?早上才抢救过来,现在就要出院了?”医生语气中都是震惊,“她的肿瘤已经扩散到胃部了,情况很不好,还是建议在医院观察观察。”
“那能进行化疗吗?”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这样还可以再劝一劝周子清。
“说实话,化疗对于胰腺癌的治疗不敏感,而且她现在太瘦了,也不建议化疗。”医生明显有些话没说出口,看了看我后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她朋友。”我不知该怎么说。
“总之,你还是先联系她家人吧,她这个情况恐怕……”医生最后撂下一句话,“没有多少时间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有些着急。
“胰腺癌晚期,现在还扩散到了胃部,所有的治疗方式都需要条件,还是建议姑息治疗,至少疼起来的时候能缓解。”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一个星期之前就来过我们医院做检查,最后也没选择治疗,但我还是希望她能选择姑息治疗,你可以做做心理工作。”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医生办公室,还是有些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原以为还有化疗这一条路,却不想连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回到病房,周子清看我一脸忧愁的神色,问我是不是医生不同意出院,我点了点头,她说一会医生来的时候她自己说。
时间一晃已经中午了,由于周子清胃出血才止住血,只能吃点流食,所以我给她点了米粥。
我打开包装袋,拿出筷子递给她,正打算让她自己吃,她示意我她右手打着吊瓶,张嘴要我喂,我十分无语,早上恶狠狠地骂了我一顿,现在又装成小兔子了。
我白了她一眼,一边喂她一边佯装生气地说,“早上凶我我可还没忘记哦。”
周子清乖乖地喝了一口粥,随后一脸正经地给我道了个歉,“对不起,其实我也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里就浸满了泪水,她这么久的悲伤终于以这样的方式溢了出来,“所以我生气也不光是对你,更多的是对我自己,我也想过找希望,也想过化疗,也想过能不能治好,但是……”
“程末,我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她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是释然,也是接纳,还有一部分是无奈,“所以,不如接受吧。”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好似这番话早就压在心里许久了,她也曾像我一样不肯接纳事实,这些话是对我的交代,也是给她自己的。
听完后我低下头,望着手里的米粥,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汤勺舀了一勺粥,喂她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努力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眼泪肆意地流淌下来,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悲伤,这种悲伤与以往的都不同,但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它好像是一个很模糊的存在,却让我的心疼得很具体。
我曾经体验过很多次的离别,也经历过很多次的悲伤,但是这一次的好像格外的不一样,可能是因为过往的离别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未来,我与她们的别离只是这未来不在一起了,可与周子清的离别还未发生却好像已经在日历上悄悄地做了记号,它一点也不急,但却一定会到来,我无能为力,也无法更改。
周子清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继续道歉,“早上我确实语言有些过激了……”
不等我说话,她突然提起昨晚的事,语气故作轻松,“我现在确实很麻烦,但你不用担心我什么,很高兴知道你又和你喜欢的人相遇了,希望你可以勇敢一点,去试一试。”
她的语气很温柔,但我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力感,我想把我思考了一晚上的答案告诉她,但或许她一点也不想要那个答案,她希望我能拥有自己的幸福,但这份幸福一定不要与她有关。
所以我没有说那个答案。
我对张箐枫是遗憾,但对她,是喜欢。